陸鳴自知理虧,這些年也一直設法補償秦綰柔和葉成幃母子,可這婦人的絕情程度比自己這兒子更甚,不僅不願再相見,就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肯讓自己相見。
沉吟許久後,他長長的嘆了口氣:“你的性子向來隨你母親,一生要強,也從不依賴別人,比起家裡那些弟弟妹妹,你是最讓我放心的,的確是不用我太過操心。”
頓了頓,他忽的轉而言道:“只是身在官場有許多的事情為父是過來人,不得不告誡於你,即便你不願涉入黨爭,可胳膊終究是拗不過大腿,如今陛下年邁,早晚是要有新君繼任的,不管是允王還是福王,你寧可敬著些也莫要與其為敵。”
“首輔多人多慮了,下官從未想過要與任何人為敵,既食君祿只為君分憂,下官從不忘初心,只想做個純臣。”
葉成幃並未覺得他這話是純粹的關切自己,而是替允王做說客。
“你呀就不必在我面前如此敷衍,我知道你瞧不上允王,只是眼下大勢所趨,這一點我想不用我來提醒你,宮中傳出陛下已有立新後的打算,一旦薛貴妃封后,允王冊立為太子是遲早的事情,你讓修遠那孩子盯著巡檢司的姜渚何為,為何又要助著駱楚淮那老奸巨猾之徒尋找錢鶯鶯的下落?”
陸鳴見他對自己提及陸修遠感到不悅,連忙解釋道:“這事你休要責怪修遠,他呀自然是一心向著你的,只是你這次吩咐他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些,他不得已才寫了書信將事情告知於我。”
葉成幃從未將陸修遠當作自己最親近之人,他既出自陸家自是要為家族效力,所以調查姜渚和尋找錢氏打一開始就沒打算瞞著陸鳴,目的就是希望他明白允王是副怎樣的嘴臉。
“既然首輔大人提到錢鶯鶯和允王殿下,那下官倒想問問,當年首輔大人與允王同在荊州府,不知首輔大人對荊州府近來挖出的這些關於允王的舊事知道多少?”
葉成幃目光幽深的凝視著他,意味深長的質問道:“首輔大人當年在州府任職司馬,佐理知府鹽政,緝捕盜匪,還掌管海防等行政事宜,和那畏罪自殺的溫毓鳴乃是一個屋簷下共事的同僚,不至於對江安縣和錢鶯鶯這幾樁事情一無所聞吧?”
“你要說我全然不知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
陸鳴在自己兒子面前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如實答道:“為父那會兒和允王一個德行,只是個紈絝子弟,不過是靠著你祖父的功績得來的蔭封才免居荊州府司馬,既不得太祖爺器重,也算不上允王的心腹,所以履任後那些年也只顧著縱情享樂。”
想到那幾年的歡樂,他面上漸漸綻出幸福的笑意:“尤其是剛來不久就結識了你母親,整日儘想著討你母親歡心了,哪有功夫去過問這些事情,不過錢鶯鶯的事情我的確是知道些,那會兒我已經與家裡的大夫人成婚,因著薛貴妃的關係,也逐漸得到了允王的重用,當時倒是聽你嫡母提及過允王這段見不得人的往事。”
“首輔大人說話該注意分寸,何為我嫡母?”
葉成幃再次提醒道:“家母是家父明媒正娶過門的,下官是葉家的嫡子,下官的嫡母只有一人。”
“是是是。”
陸鳴含笑回道:“這事我離京時大娘子也叮囑過,只要你母親願意,她回京大娘子願以平妻相待,絕不會委屈了你們母子。”
“大娘子還真是通情達理。”
葉成幃饒有深意的發出一聲冷笑。
那薛晚凝他在京中時自己也是見過的,不過就是個笑裡藏刀的小人,明明處處提防著自己,生怕自己回了陸家奪了她那對子女的家業,明面上卻還要裝作極為熱忱,也是為難了她。
橫豎自己從未惦記過陸家的富貴,也從未想過靠著陸家求取晉升之道,她那些爾虞我詐的手段並不好使。
“謝過薛大娘子的美意了,家母一個人過慣了,出來前家母也特意讓下官帶句話給首輔大人,亡父在她落難時好心收留我們母子,還給了她名分,她此生生是葉家人死是葉家鬼,不願再與首輔大人有任何瓜葛。”
葉成幃鄭重提醒道:“首輔大人已經損害過家母一次聲譽,若是個有慈悲心腸的,該不至於再去毀她第二次吧?”
陸鳴無奈的嘆息了聲,不斷搖頭道:“葉擎的確是個憨直可靠的,他對你母親始終不離不棄,這點我不如他。”
話落,只得收起銀票,想著他正在追查之事,還是不放心的再次叮囑道:“高處不勝寒,你如今已不只是一縣知縣,年紀輕輕就做了省府按察使,比起為父還真是有出息多了,為父替你感到驕傲,只不過萬事定要小心些,凡事三思而後行,切莫意氣用事。”
雖未明言,葉成幃自是清楚,他仍是要提醒自己不該插手允王的事情。
可他是親眼目睹過白頭山那幾千具白骨被一具一具的打撈上來,那些日子苦主們痛斷肝腸的嚎啕大哭聲至今還縈繞在耳邊。
再則,花家一事,他也是心知肚明,皆因允王一己之私,害苦了多少人。
這樣不愛惜百姓,視人命如草芥的皇子有何資格登上帝位。
他不願選擇與人同流合汙。
“我只求問心無愧。”
葉成幃與他拱手作禮,送他離開府邸後,回到內室裡拿出一幅畫,便質問汀安:“陸大人是如何知曉刀筆邪神這個筆名下落的?”
汀安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我並未告知過陸大人,就連老夫人我也從未提及過,陸大人對公子的事情,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向來都是十分掛心的,只怕是他自己從公子的筆跡中分辨出來的。”
葉成幃一想怕正是如此,默默的從伏案下方又理出幾幅書法,交給汀安,若有所思的叮囑道:“花小姐這幾日就該到了,你將這幅畫和幾幅書法都拿去賣了多備些銀兩以備不時之需。”
“公子不是說過不再替人作畫寫書法了嗎?”
汀安一臉困惑:“上次公子給了花小姐五千兩銀票,我只當是陛下這次賞賜了不少錢帛,公子又高升入省府,公子是為了答謝花小姐這段時間的相助之恩,難不成公子還真想每年都拿出這麼大一筆銀子給她,放眼整個大業朝,怕是也尋不出第二位幕僚有如此豐厚的酬勞呀。”
“姑娘家出來拋頭露面自是不比我們這些男兒身容易,哪能委屈了人家。”
葉成幃不以為然的笑道:“也不過是多動動手的事情,又無需挖空心思的去籌銀子,你休要多嘴,只需照著我說的去做。”
汀安想想也是這麼個理,橫豎有的是冤大頭喜歡公子的書畫,肯花銀子,一年五千兩對公子來說簡直就是小事一樁,也無需擔心。
“都聽公子的。”
汀安笑盈盈的回了句,便收拾好書畫,興匆匆的出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