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融並無懼怕地看著她,語氣穩穩:“腹背受敵,處處掣肘,與虎謀皮,牝雞司晨——所有人都在等你落馬,將軍。”
腹背受敵——岳家不完全信任她,女帝也不完全信任她;
處處掣肘——無論在何地做何事,岳家與柯家甚至女帝都會從旁謀算,見利拆局;
與虎謀皮——妄圖與女帝謀定婚姻乃至日後人生的自主,挑戰一切權威;
牝雞司晨——一介女流竟妄圖與男子比肩,掙下赫赫軍功凌駕於男子之上,令所有軍中及朝堂的男子盡皆不快。
勢力傾軋、父權威壓,重重巨石懸壓在這個只有十七歲的少女的頭頂,卻不見她的雙肩有絲毫頹勢與彎曲。
方融忽地心中一動,問道:“將軍想要的是什麼?”
溶溶月色下,少女沐浴在清冷的銀輝中,眉眼表情俱沉浸在一股瑩柔又涼潤的微亮裡,看不真切,卻又明顯地感受到那雙眸中漾出的點點寒意,如芒似星,在黑夜中泛射出凌厲的光。
她一甩頭,黑髮擺盪,身上輕甲些微作響,不是尋常女子的環佩叮咚,卻別樣動聽。
“我麼,”她來回走動了幾步,遮住了方融眼前月光,笑容陰陰沉沉,“權勢與富貴,無外乎這些。”
“富貴可以險中求,命,就不一定了。”方融看著她,像是看穿了她心底深處所想,“將軍想要的,只是富貴榮華嗎?”
嶽棠那一貫的涼薄笑意又浮現出來:“方大人是自己想問,還是替旁人問?”
是女帝授意你監看我內心所求麼?
女帝在擔憂我所求並非富貴榮華這麼簡單?並非只是想掌控自己的命運這麼簡單?
方融搖頭:“是我自己想問,但將軍不必回答了。”他露出點似有若無的苦笑,“我曾對聖上承諾‘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從未違背。”
嶽棠嗤笑:“你這剛直不阿都用在這裡了,倒是貼切!”說罷便想走,卻又被方融一句話釘在原地——
“將軍,柯兆雖非良人,卻可託終身。”
嶽棠幾乎是惱怒地瞪視方融:“關你何事?!”
方融一臉忠臣進諫不死不休的模樣,切切說道:“柯家看重門楣,嚴守嫡庶尊卑,你以現在的身份地位嫁過去,不論日後岳家是榮是辱,你正妻的地位都不會動搖,再有一男半女就更為穩固。柯兆如今已是家主,不論柯兆還會有多少妾室,你都是當家主母,在府中說一不二,再也不必受任何人的白眼與猜疑——這不比如今刀頭舔血、膽戰心驚的日子要強多了嗎?”
“呵。”嶽棠冷眼看他,“果然是國之柱石,所思所想都與正統貼合得一絲一毫的縫隙也沒有。”
“那樣是好,”嶽棠冷冷道,“但我卻偏偏不喜歡。”
方融一怔,嶽棠又道:“你大可回稟聖上,就說岳棠‘貪慾通天,妄圖當大將做宰相,就算給她個誥命夫人,她也是不會要的’!”
她氣沖沖走入兵士之中,立即命令:“起行!”
眾人立即起身向著山下進發,方融也連忙跟上,在她身後看她背影,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記憶深處也有個這樣的女子,風姿凌厲,傲氣凜然。可那不輸男兒的鐵骨,終究也折斷在權勢的巨輪之下,悄歸於深宅大院之中,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