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死了,師姐真的死了,為什麼?為什麼要殺她?我要殺了你!”賀梓川忽然怒吼一聲,不顧渾身傷勢,揮手一招,將金色的清風劍握在手中,清風劍一聲爆鳴,狂暴的劍氣四溢而出,整個靜室立刻颳起一陣狂風,狂風中的每一絲氣流都彷彿一道利刃,在陌顏和龍向一的護體靈光上擦出陣陣火花,四周價值不菲的陳設頃刻間便被肢解,靜室的牆壁上出現密密麻麻數寸深,細如刀鋒的劃痕。
陌顏見賀梓川進入瘋狂狀態,心中愈加焦急,脫口喊道:“賀梓川!往事已矣,若是鑄成大錯便該挺胸認之,日後矯正便是。你這般撒潑打滾,除了讓親者痛,仇者快之外,還有什麼意義?”
賀梓川驟然一驚,狂風立刻削弱幾分,但隨即他又頹然下來,慘然道:“三師姐死了,我至親的人被我親手害死了,仇人就在眼前,難道要我像他說的那樣,夾著尾巴逃走麼?”
陌顏怒道:“不過一個三師姐,你就要放棄整個世界,隨她去了嗎?你以為這是報仇?是擔當?”
“住口!你怎會知道三師姐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陌顏心中一痛,雙目頓時被霧氣籠罩,她猛然扯掉臉上的面紗,不理會龍向一驚豔的表情,幽幽說道:“賀梓川,你看著我!記得嗎?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才九歲,父親把我獨自留在魔宮,若不是有岑叔叔,我恐怕早就死了。就在幾天之前,因為我的任性,我至親的岑叔叔也離我而去了,我不一樣陪你站在這裡?這世間,誰沒有經歷過風霜吹打?風霜吹打得別人,就吹打不得你賀梓川?”
想起陌顏的身世,賀梓川心中激盪的情緒為之一頓,幾天前陌顏為擎天魔王悲傷痛哭之時,賀梓川還以為自己能夠感同身受,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陌顏心中的痛苦究竟又多濃,她又究竟有多堅強。
“知道為什麼我對別人不假辭色,卻唯獨對你青睞有加?”
賀梓川不知道陌顏為何要在此時提起此事,茫然地搖了搖頭。
“因為,你狠像一個人……”陌顏忽然笑了起來,如芙蓉花開。
“像誰?”
“我父親。”陌顏說出了一個讓賀梓川十分意外的人。
賀梓川自嘲地笑了笑,頹然道:“我如何能跟頂天立地的魔帝大人相提並論……”
陌顏搖頭道:“沒有人生來便能頂天立地,每一個男人都需要成長才能慢慢變成女人想要的樣子,而挫折和失敗便是男人成長的養料。其實你的性情和我父親很像,一樣真摯、溫和、細膩、充滿朝氣、願意擔當。你缺少的只是一顆勇敢的心,和一段需要咬牙堅持的成長之路而已。
我對我父親一直充滿了矛盾,作為他的女兒,我恨他曾狠心拋下我。但作為一個女人,我卻羨慕母親嫁給了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偉丈夫!
有多少男人,可以為了亡妻獨自殺入中原?即使有,又有幾個人真正能在高手如雲的聚靈山成功報仇?
我曾發誓,我陌顏今生要嫁就一定要嫁給這樣的男人,或許他不能像我父親那樣頂天立地,獨自殺入龍潭虎穴手刃仇人,但至少也要和他一樣無所畏懼,勇敢堅毅,咬定青山不鬆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說到這裡,陌顏忽然停了下來,她的嘴角慢慢綻放出一抹極美的微笑,雙眼中卻隱隱閃著淚光,她側頭望向賀梓川,溫柔地問道:“賀梓川,你做得到嗎?”
賀梓川被陌顏突如其來的質問衝得七葷八素,蒙在原地,甚至連三師姐隕落的悲痛都被暫時忘懷。
她要我做她的男人?現在?在這裡?是我傷心過度,出現幻聽了麼?
不等賀梓川回答,陌顏接著說道:“你看看你現在在幹什麼?你是在報仇嗎?你認為憑你現在的重傷之軀,能夠在外面大批高手趕到之前殺了龍向一,然後從容退走嗎?”
賀梓川搖頭。
“你只是在發洩你的情緒,發洩你的愧疚,逃避為自己的過失承擔責任!”
“我沒有……”
“你有!你失去了三師姐,你痛心疾首不能釋懷,你被那個卑鄙小人逼入死角,羞刀難入鞘。所以,你失去了理智,你要放手一搏,要死得有尊嚴。那麼我呢?你把我帶進了這龍潭虎穴,難道也要眼睜睜看著我死嗎?。”
“我……”賀梓川似是被人澆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心中頓時愧疚難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晶瑩的淚珠終於從陌顏眼瞼滑落,那楚楚可憐的神色竟讓一旁的龍向一不忍打斷。
陌顏慼慼然地說道:“山巔別離的時候,我曾對你說過,就算金川不信你,我也信你。就算你沒有了師姐,沒有了龍向一,可你還有我呀。我早已把你當做了今生最重要的那個人,可我在你心裡有這麼一個位置嗎?”
聽到陌顏的心聲,賀梓川在這危局之中竟然生出一股難言的激動,就像暴雨後的陽光,驅散了大片陰霾。他想高聲對陌顏說,自從在昏迷前看到了她那抹炫目的微笑,他的心裡便再也裝不下另一個女人;他想高聲對陌顏說,她就像黎明的陽光,照進了自己灰白的世界,為這個世界塗滿了色彩;他想高聲對陌顏說,從未有一個女人如她一般,讓自己感受到極端的顫慄、甜蜜、與幸福。
直到此刻,賀梓川才驚訝地發現,雖然他與陌顏相識不過短短兩個月,但不知不覺中,陌顏竟然已經在他心中佔據瞭如此重要的地位。
千言萬語,如鯁在喉,有時候想說的話太多,反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陌顏見賀梓川嘴巴又張又閉,想說卻又說不出,急得滿臉通紅的樣子,不禁心中一柔,語氣溫婉了幾分。
“小七,你忘了你曾對我說過的話嗎?你說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事你無能為力,有太多人你無法顧及,但不能因為事情困難就不去爭取,不能因為希望渺茫就放棄追尋。你以自身為劍,捍衛心中信仰,守護掛念之人,這便是你的道。
雖然你失去了兩個守護之人,但是金川還在,你的其他師兄師姐還在,還有……”
陌顏說著語氣一頓,臉頰泛紅,卻異常堅定地繼續說道:“還有,岑叔叔已經隕落,我也失去了一直以來的守護者,如果你覺得我夠資格,就請你也守護我吧。如果有一天,就算金川不在了,你的師兄師姐不在了,但只要我還在,你都可以守護我!你……你願意嗎?”
陌顏溫煦問話不啻於一番深情的告白,既有堅定,又帶著幾分羞澀,與眼前緊張的形勢頗不協調。但這番告白卻似乎給予了賀梓川莫大的力量,彷彿沙漠中瀕死的旅人尋到了綠洲,爆發出不可想象的潛能。
原來……她真的是喜歡我的嗎?賀梓川嘴角忽然掛起一抹微笑,自信的神采重新回到了他的雙眼之中,絕望和茫然在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之後立即潰散一空,雖然仍舊傷心,雖然仍舊自責,雖然仍舊憤恨,但他的心中卻是一片燦爛光華,新生的信仰如同一顆吸飽了雨水的種子,正在迅速地茁壯成長。
“我願意!沫兒,能守護你,是我一生的榮幸。”賀梓川握緊了手中的清風劍,鄭重地說到,語氣重新變得擲地有聲。
正忐忑不安等待回答的陌顏,聽見此話,臉上綻放出一抹動人的笑容,這次的笑容沒有苦澀,沒有不安,只有純粹的幸福和甜蜜。她慌忙用手擦去臉上的淚珠,忍不住破涕為笑,望著賀梓川愈加堅定的眼神,呢喃道:“小七,能被你守護,也是我的榮幸呢。”
在危局之中,最不該說的話被說出了口,最不該捅破的窗戶紙被輕輕捅破。有時候人總要顧及時間、場合,或是去猜測對方的心思,卻錯過了彼此的期望。多少真情,往往都在猜測和患得患失中悄悄溜走。
或許一段真摯的愛情需要一些運氣,需要一些外力的幫助,也需要適合的時機。但當真正去擁抱她的時候,那些看似重於山巒的障礙,卻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賀梓川與陌顏,在毫無準備之下,迫不得已表明了心聲,卻收到了同樣熱烈的回應。此刻,他們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甚至忘記了自己正置身危局。
“啪啪啪”孤零零的掌聲打斷了二人的溫馨。龍向一鼓著掌,面帶遺憾之色地說道:“十分動人的一幕,雖然不想打斷,但我還是想要提醒二位,尤其是賢弟,情話可以稍後再說,但當務之急是不是該先想想如何脫身?”
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陌顏與賀梓川突然驚醒,放出神念向四周探去。
“已經被包圍了。”陌顏皺眉到。
“對不起,但他們攔不住我們。”賀梓川堅定到。
此時靜室已被大批中高階修士團團圍住,白虎衛三位聖境長老全部赫然在列。
賀梓川冷笑一聲:“全是白虎衛的人,現在終於敢明目張膽地對付我了嗎?”
雖然故作輕鬆,但賀梓川心中明白,這次要對付的對手可不再是極北那些不入流的角色,而是金川外門的精銳。白虎衛兩位統領倒還好說,畢竟戰力比自己要弱上一截,但主事長老趙無極卻與自己巔峰狀態時的戰力相差無幾。這次白虎衛既然敢亮明旗幟,就一定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他們一定不敢讓自己活著見到金尊,接下來定然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苦戰。
賀梓川悄悄瞟了身旁的陌顏一眼,心中流過一陣暖流。相信我,即使千軍萬馬當前,我亦無所畏懼。只要手中有劍,我便一定能將你安全地送出去!或許是有珠玉在前,賀梓川一掃心中陰霾,豪情壯志油然而生,隨著他的念頭,躺在他一方小世界裡的錦玉仙鈴輕輕地震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