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視線略微有些模糊,眼前似有霧氣迷了雙眸,俯視永璂清瘦的身子跪倒在面前,他的心底豈有不動容的道理。
為什麼他們要一個個都逼著他去面對現實,那是他千方百計想逃離的現實啊!
最好不相見,便可不相戀;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或許,能支撐他度過餘生的,唯有不聞不問,唯有不斷逃避。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調轉了馬頭,重重得揮打了一鞭,馭馬飛馳入林,將眾人統統拋在了身後。
眼角的淚滴,迅速地被風乾了,沒人可以察覺。
只有他知道,自己被孤零零地拋在了荒野裡,彷彿被惡狼撕咬著身上的每一寸,血肉模糊不堪。
永璂眼看著皇帝揚長而去,一拳狠狠地砸在地上,哭嚎道:“皇阿瑪,您真的不顧皇額娘和兒臣了嗎?”
李玉瞧著,亦偷偷抹淚,上前攙著永璂起身,勸道:“十二阿哥,您節哀,還是回去料理皇后娘娘的喪儀為重啊。”
永璂木然地望著遠方,道:“李公公,請您轉告皇阿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今,無父何怙?無母何恃?①”
說罷,永璂縱身上馬,任眼淚肆意橫流,揚鞭捲起一路的塵土。
永璂帶著皇帝的口諭回了紫禁城,至始至終,皇帝都沒有說過要廢后,可皇后的身後事,卻辦得寒酸至極。
延禧宮內,慶妃一身月牙白暗紋秋菊氅衣,臉上鞠著笑,盈盈地拜道:“恭請皇貴妃娘娘金安。”
皇貴妃與她相視一眼,道:“何事這麼開心?”
慶妃笑道:“皇上的口諭一到,宮裡都知道皇后徹底倒了,現在連哭喪的人都寥寥,誰還往翊坤宮裡跑?今兒,皇上的第二道口諭又到了,說了喪儀從簡,又免去大臣、公主、命婦們舉哀行禮一項,就連陵寢都未提及,說說是以皇貴妃禮安葬,可臣妾瞧著,怎連末等的答應都不如?”
對此,皇貴妃是心知肚明的,太后和皇帝都急於安葬這個假皇后,自然是越少人看見越好,草草了事罷了。
皇貴妃翻了翻內務府新遞進來的喪儀清單,笑道:“既是皇上的心意,咱們也不妨順一順皇上的意。”說著,她提筆在清單上改動了一下,又遞給慶妃過目。
慶妃逐一翻看,道:“改梓棺為杉棺,隨葬純惠皇貴妃陵寢,不設神牌,無享祭……”她微微一怔,疑道:“娘娘,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即便皇上和老佛爺沒意見,還有那幫子御史言官……”
皇貴妃卻淡淡一笑,說:“就是這些,已經是抬舉了她。”
慶妃尷尬地笑了笑,不再言語,皇貴妃這是有心要作踐皇后,必是有著十足的把握。
如此,內務府定下了三日後,送皇后的杉棺出殯,而送靈之人,唯有十二阿哥永璂一人,悽悽涼涼地從宮門出去,沿途只有灑了些紙錢,再無其他的祭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