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風波很快就被拋之腦後,天色將暗,也沒多少人注意。
在穿過城門口的鬧市,拐兩個彎後便是一條筆直通向皇城的長街,萬安寺就在這街的盡頭。皇城裡的老太后信奉佛教,原本打算在宮裡建座供奉佛祖的寺廟,但不喜歡自己的後宮裡整日瀰漫著阿彌陀佛的皇帝陛下自然是反對的,無奈遭不住老太太的“情真意切”,為自己的孝心跟耳根清淨,便在這街上建了這座萬安寺。
萬安寺座落的街道是緊靠皇城西的太平街,街邊只有寥寥幾間府邸,離著鬧市也有些遠。許是接近皇宮的原因,四處也沒平民住著,所以這片街上顯得有些冷清,一眼望去,也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香客從廟中進出。
街邊兩邊府邸的大門死死關著,門外,只幾隻石獅子安靜的坐在灰白色的石板路上,冷漠地盯著來往的行人跟馬車。
三輛馬車緩緩的從街口駛來,路上的香客也沒過多注意,只是合緊雙手,微微行禮,便離開了。
馬車在寺門口穩穩的停下來。呂雲路很快掀開車簾,著急的跳下車,李簫緊跟其後,扶著車伕的手下車,臉上帶著微笑,對著有些疲意的車伕習慣性的輕聲道謝。
中年車伕聽到這兩個字,似乎是已經習慣,這位蘇州城來的少爺跟別的少爺不一樣,對待下人的態度總讓人感覺很舒服。低頭說句少爺安康便默默站到一邊。
李簫也不多說什麼,待楚楚也下車後,便向前走去。
不遠處,萬安寺的寺門敞開,兩旁沒有石獅子,也沒有影視劇裡的掃地僧默默打掃那些莫須有的落葉。倒是門口那,一位穿著鑲嵌金線袈裟的老和尚帶著兩個素衣小和尚安靜的站著。
走過去,帶著楚楚行了個佛門禮,便退到一旁。李簫知道,自己只是個來暫居的閒客,這段的主角不是自己,默默的等候安排就是了。倒是呂雲路,似乎是跟老和尚很熟絡一般,勾肩搭背的說著什麼,看來這呂大公子平日裡沒少幫家裡的那位姐姐祈福。
徐升是最後下車的,用手整理了衣領,才在小太監的攙扶下走來。徐公公面帶笑容,腳步匆忙也有些從容。呂大公子見他下來,也是早早跑了進去。
“普靜禪師,舟車勞頓,咱家有些乏了,下來的晚,耽誤了些時候,還望方丈海涵。”徐升一隻手放在小太監身上,一隻手不緊不慢的行禮,臉上笑一如既往。
“徐公公嚴重了。”普靜和尚保持著剛才的動作,面帶笑容,不急不慢的說道。他深知徐升在宮裡有著不小的權力,不多說,畢竟皇帝陛下並不喜歡皇城邊的這間寺院,身邊的公公有所怠慢也是正常。
“哦,對了,這是來給公主殿下問診的大夫。”徐公公指指李簫,兩眼眯成一條縫,不緊不慢的說道:“蘇州楚家的公子李簫,陛下讓咱家帶到您這住兩天,還望普靜師傅好生招待招待。”
聽徐升說完,普靜便看向李簫,看了許久,似乎是在看一位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自是陛下的旨意,老衲自當好生招待李公子,只是這位姑娘也是一同?寺裡皆為男子,怕是有些不大方便。”
普靜說的很慢,言語之中隱約有種世外高人的感覺。而且他看向李簫的時候,李簫總有種被人看透的感覺,似乎是在他面前,跟脫光了一般,很不自然,不過這種感覺稍縱即逝,轉而變成一種很親切,很溫潤的感覺,倒像是親人一樣。
“李簫半路救下的丫鬟,沒了去處,只能跟著,還請方丈行個方便。”李簫微微點頭行禮,面帶微笑,“楚楚乖巧,不會給寺裡的各位師傅添麻煩,望方丈通融。”
“阿彌陀佛。”普靜低沉著嗓子說道,下巴的白鬚在風中飄動,顯得有趣,“佛門慈悲,自是天下可憐人,哪有不顧的道理,寺裡簡陋,李公子切莫嫌棄。”
李簫拉著楚楚道謝,又行了幾個佛門禮。普靜身邊的兩個小和尚也沒閒著,在普靜說完時,便在他的示意下,去了馬車那搬行李,李簫沒什麼東西,只一些衣物跟書,倒是在楚楚來了後,多了些女性服飾,不過那兩位搬的時候也沒過多注意,臉上一如的冷漠,讓李簫感嘆佛門清規之強,寺裡和尚的定力之高。
“公子請跟我來。”小和尚拎著行禮,在李簫身邊停下,說了一句,然後便對普靜跟徐升行了佛禮,便進了去。李簫笑著行禮,領著楚楚跟了進去。
徐升沒多做停留,待李簫進了寺廟,便跟普靜隨意寒暄了幾句便急匆匆的離開,在他眼裡,皇帝陛下並不喜歡的萬安寺,自然是沒有價值讓自己多做停留,不如早些回去覆命,討陛下喜歡重要。
很快,徐升的馬車就離開了,躲在門後的呂雲路見他們離開,立刻跳出來,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陪伴十幾天的李簫此刻該在整理房間,自己待在這無用,笑著給了普靜一些香油錢,不多時,便領著寺門外的兩輛馬車朝著西邊而去。
夕陽西下,照的天邊一片火紅,街上的人早已回家吃飯,原本安靜的太平街,此刻顯得尤其的死寂。普靜看了眼邊上燈火通明的皇城,臉上笑著,輕輕關上了門,不知過了多久,寺裡點亮了第一盞燈。
夜,終究還是暗了。
……
月色朦朧,遙遠的天上不見一點星光,細細看去,密密麻麻的鋪著看不清的烏雲。夜裡的京師城不減繁華,近出遠處,亮著數不盡的燈火。
東城邊的一條街上,這裡有處宅院,倒是很大,可是隻亮著稀稀落落的幾盞燈,連院門口的兩盞宮燈都暗著,映襯著寫了“郕王府”的牌匾,遠遠看去,倒有些應景。
遠處,打更人的聲音若近若遠的傳著。一身綠衫的高長鈺輕快的從側門進了這處院子。
郕王府的側院不小,卻有些空曠,只一個裝滿水卻少了生機的水缸,幾隻有些破舊的石凳,還有幾棵有些敗落的樹,但細細看來,這敗落王府,卻也被打掃的乾淨。
走過水缸,輕快地沾沾水洗淨臉上的紅漬,朦朧的月光照在水中,倒映出那張毓秀的臉。看著水中的自己,高長鈺有些失神,俏臉上不知不覺留下一滴淚來,滴在水中,激起層層波瀾。
夜漸漸涼了,門外的打更人敲一下鑼,而後飛快離開了這條街。微風輕輕擦過高長鈺的臉頰,青蔥的樹葉緩緩落在她那隨風舞動的髮絲上,顯得有些靈動。
清秀的手擦去眼角的淚,稍稍收拾了心情,便朝著裡間走去。早在郕王病去,王府敗落之後,整個府中,只有她跟兩個丫鬟生活著,而王府又大,不大好照應,久而久之,兩個丫鬟便搬到了高長鈺閨房邊上,也好有個伴。
沿著長了些雜草的小路穿過月門,便到了高長鈺生活了十幾年的閨房。這也是整個王府嘴敞亮的地方,但跟別的宅院比起來,還是暗的許多。
房裡的丫鬟似乎是感覺到了外面的動靜,推開門小跑過來:“殿下,回來了,可累壞了?”
“秋香,我沒事。”高長鈺拉著丫鬟的手,笑著輕聲說:“今日算是賺了許多,夠了府裡近些日子的開支。”
秋香牽著高長鈺,想到自家主子每日出去是怎麼取得的銀錢,不由的低下頭,聲音有些梗塞:“都怪我們無能,不能為殿下分憂,讓殿下千金之軀,每日出去拋頭露面,若是有日歸命於天,奴婢有何顏面去面對天上的王爺。”
輕輕摸著秋香的頭,高長鈺心裡有些心痛。秋香跟春蘭在王府敗落後一直跟著自己,不離不棄,陪著自己默默忍受來自宮裡面跟別的一些貴族們的欺凌,許多次,兩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丫鬟為自己擋下了多少的傷害。她們本可以離開,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生活,不用跟著受苦,可兩個倔強的丫鬟卻陪著自己這位已經敗落的郡主度過了十數個春夏秋冬,在高長鈺眼裡,雖為主僕,勝似姐妹。
“春蘭的傷好些了嗎。”高長鈺牽著秋香向屋裡走去。
前些日子的時候,是宮裡來府裡發晌的日子,那些個不知被剋扣幾次的銀錢,她是不在意的,可春蘭卻跟宮裡來的嬤嬤頂了兩句,胖嬤嬤心胸狹隘,立即讓人將春蘭打了一頓,三個弱女子無能為力,雖是替著擋了幾下,可春蘭還是受了重傷。幾日來,饒是她每日出去討要銀錢買藥,卻還是很難緩解住春蘭的症狀。
“好些了,可還是躺著醒不來。”秋香哽咽著:“殿下你說春蘭會不會離開我們。”
牽著秋香回到屋裡,陳舊的床上躺著一位面色慘白、有氣無力的女子。看著眼前的女子,高長鈺柔弱的肩頭沒由來的一疼。摸了摸懷裡的幾隻錢袋,似乎是想到了那位城門口見到的公子,眼神堅定地說道:“我不會讓春蘭死的,一定不會。”
夜更深了,郕王府很快熄了那幾只慘亮的燈,在天上落下的雨滴中陷入了黑暗。
在西城的一處黑色宅院中,坐在椅子上的書生放下手中泛黃的書卷,閉著眼,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雨,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沒有迴音,也沒有回應,只有一片的死寂。
入夏來的第一場雨很快席捲了這座飽經風霜的京師城,雨下得很急,似乎是想衝去這滿城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