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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六 曾記否

西風,古道,漫天雪,嶙峋瘦馬,還有和馬一樣枯瘦的老頭兒,坐在吱呀作響的大車上把兩隻手籠在棉襖袖口內抱著馬鞭打著瞌睡。

老馬識途,無需主人耗費額外心神在尋路上,可用那樣老的兩匹馬拉動同樣衰朽的大車,還有那車轅上瑟縮著的趕車老頭兒,教人逢見登時便覺著暮氣濃郁撲面而來,連帶大車原本簇新的旗都沒精打采地耷拉在那兒,依稀能望見平安二字。

取下褲腰帶上系的酒葫蘆扭開塞子來捱到嘴邊小抿一口,再晃盪晃盪聽個聲響,還有些剩,於是便將破棉被改做的厚重車簾扯開條小縫,半側身子將葫蘆遞到背後的車廂中去:“雪太大,再走下去馬也支撐不住,再往前幾里路程就有衙門的驛站,歇一晚再走不遲。”

車簾間伸出只滿是皸裂凍瘡的手將酒葫蘆接過去,不過半晌的功夫又拋回來,旋即車廂內傳來笑罵:

“鏢頭這酒屬實是寡淡得厲害,他日鏢頭若是有機會到南邊兒江州棲山縣去,定要嚐嚐經年的許釀才好。”

“晉州不比江南魚米鄉,土地產出差得很遠,又連年都在打仗,根本沒有多餘的糧食來釀酒,就這葫蘆淡酒還是兌了水的,愣是要收八錢銀子。”老頭兒滿不在乎將葫蘆重系回褲腰帶上,“許釀,嗨,前些年倒也嘗過,在並圓城大酒樓裡要價十兩銀子一壺的貴价貨色,不是咱們這些窮押鏢的能喝起的酒。”

車廂內的年輕人聽得呆了半晌,而後竟不由捧腹大笑:“十兩銀子一壺!鏢頭你這樣猴兒精的老江湖也會被人宰這樣的衝頭,在我們棲山縣那兒最老最好的許釀整罈子賣也不過十多兩銀子,十兩一壺,虧得頭你下得去嘴!”

漫天風雪中老頭兒沒有回答,只是刀刻斧鑿的滿面皺紋內都透出自嘲的意味,一次幾乎掏空平安鏢局所剩無幾家底的宴請,將晉州江湖上能請來的有頭有臉人物都請到一處來,席間山珍海味堆疊成小山,看著那些從千里之外送達並圓城因而價錢翻了許多翻的酒液被潑灑在席間地面肆意流淌,他從一開始肉痛到心如刀絞到寬慰自己這也算物盡其用到最後酒過三巡的麻木不仁。

那次意欲重振平安鏢局的最後嘗試還是未能起到任何效用,強撐這掏空大半家底撐起的場面在有心人眼中,顯得這座已然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鏢局愈發外強中乾,那些晉州江湖上的名宿推杯換盞間許下的諾言事後也極少有人能兌現,那些曾與平安鏢局往來甚密的豪商巨賈行事則更坦然些——所有需要押鏢路護的行商車隊在第一時間都轉投伍和鏢局而去。

那些整日要靠典當鏢局細軟才能支撐的日子,四五年總有吧,終究還是被他熬了過去,期間偌大座鏢局,樹倒猢猻散,能拿得出手的臺柱子都出去另謀出路,就餘下些如他這般實在無處可去的老弱病殘,靠著些散碎活計和稀稀落落的押鏢客人和那口半墜不墜的心氣兒將就度日。

就快出頭了!老頭兒緊了緊裹身棉襖眯縫起眼,重重掐了自己腰眼肉一把,年紀大了到底精力體力都有些不濟,還得用這樣的法子才能讓自己不至於太過昏沉,這樣大的白毛雪,他這把老骨頭要真在外頭睡上個把時辰,一條值不得幾個錢的賤命說不定就得交代在這裡。

晉州的狼煙已經起了數月光景,聽北邊郡縣的人說蠻人先鋒的探子已經到了並圓城外幾十裡的地方,押鏢保鏢的營生也隨戰事蔓延一道紅火起來,說句他的心裡話,太平盛世的鏢局斷然生意慘淡,世道亂時卻多的是富貴險中求的機會,多少鏢局的開山祖師爺早年就是靠著亂世發的家開的鏢局,老頭兒心知肚明其中沒能流傳到鏢局後世子孫的腌臢事絕不會少。

原先幾乎獨攬晉州全境行鏢營生的伍和鏢局,據說在南邊兒栽了個天大跟頭,被地方上一尊軟硬不吃的地頭蛇吃掉了幾支押鏢隊伍不說,光是賠付給貨主的銀錢就是筆令人咂舌的數目,原本據說已經要金盆洗手半隱退的宋總鏢頭都被迫出山,帶著整座鏢局留守的大半精兵強將南下要去找回場子,顧及不上晉州地方上的保鏢客人,於是乎原本勢微已久的平安鏢局趁勢而起,借貸款項,招徠人手,擴充車馬,隱隱與伍和鏢局分庭抗禮。

沒想到在他老死之前還有親眼見證平安鏢局東山再起的那天,老人感慨之餘強行忍住了在去摸酒葫蘆的衝動,貪杯多誤事,尤其是他們這行當,事事都得十二分的小心。這輛車是原本南下押鏢隊伍中分出的一輛,路上逢著些變故才空出來,正巧身後車廂內遊俠兒打扮的客人要去北上晉州,雖說那時整隊人都詫異怎麼這節骨眼上還會有人北上到晉州到一鍋沸湯渾水中去攪和,不過這種近乎白送的銀子都塞手裡哪有不要的道理,老頭兒年紀大了,不願再隨隊伍一起顛沛南下,這趟回了晉州,也該去含飴弄孫。

“要是客人想去投軍,去並圓城內即可,將軍大人早前戰事中整編過武夫的隊伍,若是投到別處去,不被視為北蠻子的細作也十有八九要被當成炮灰肉盾。”老頭兒像是想起什麼,好心提醒道,“並圓城高,又是州城,屯糧多,有大兵護著,出不了什麼大岔子,說不準客人到時積攢些軍功,在晉州軍伍內也能有份官身。”

“早幾年就有個外鄉的刀客來到咱們晉州這兒,立下的幾件大功,現在全晉州還在傳著。”有些唏噓的老頭兒說著說著振作了精神,“宰掉蠻人一部的主君,毀了他們攻城的器械,這還沒完!蠻人兵臨城下的時候城裡混進了探子趁亂開啟城門,那會兒城裡幾十萬的人口!要真給蠻人破了城,就再沒了半分斡旋的餘地!”

有個年輕人站出來,一人一刀,一夫當關。

“我也有個朋友,也是用刀的,當年也來過晉州。”車廂後的遊俠兒沉默良久,“他救過我的命。”

“救命之恩,對人而言是最大的恩情嘍。”老頭兒搓了搓臉,“何況整座並圓城裡所有人都承他這樣一份恩情,不知道該拿什麼東西去還。”

“我那朋友所在的門派當初被人構陷,全門上下死的死逃的逃,還活著的一隻手就能數過來,他就是其中之一。”

初見那朋友的時候我和幾個同路人也都被他豁出性命去救了,一群人猜出了他是官府緝拿要犯的身份,幾個勉強能算是同鄉的人,都想要拿他去換幾個官府的賞錢,不過忌憚我們兩個的身手,忍到最後也沒出什麼么蛾子,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拿這些人如何才好。

“我走的時候,他爹孃還在等他回家。”

蓬頭垢面的遊俠兒言及此處,當即死死扼住手腕,臉上青筋暴起,許久才恢復如初,可面上的悲慼之色是再如何也不能遮掩完全的。

天下刀俎,誰願為魚肉。

“棲山縣,江州,整個大堯,沒幾個人樂意幫你們棲山縣張家說句公道話。”許先咬牙切齒道,“他們都不開口,那就由我來說,一座棲山縣城不夠,那就到武杭城去,走遍了江州所有的城,就到其餘十五州去!棲山縣張家的人,不是逆賊!”

棲山縣張家的人,不是逆賊!

他放聲高呼,可天地都是一色的蒼茫,能聽見他呼喊的,也唯有趕車的平安鏢局老頭兒而已。

我的朋友,棲山縣張家的魏長磐,不是官府所說的逆賊!

趕大車的老頭兒搖搖頭:“晉州和江州隔著千里的路程,就算你站在並圓城裡的菜市口上喊,多半也要被官府的差役拿了去在班房裡蹲些時日....”

老頭兒不知道的是,當許先當真在並圓城內最繁華的菜市口扯著嗓門喊出這句話的時候,恰逢有位如儒士般文雅的將軍騎馬穿行而過,他制止了想要擒住這個狂徒的親隨,而後下馬,告訴他,他知道棲山縣張家的魏長磐不是逆賊,是英雄,晉州的宋之問,州軍的所有兵卒,還有並圓城內全部的鄉親父老,都能作證。

“他要拿我,也須得等我喊出口來才是。”

許先撇撇嘴,心裡卻沒什麼底氣,加之老頭兒半是玩笑半認真的說,眼下正是打仗的時候,正缺人來殺雞儆猴,可別因為這屁大點事給人腦袋砍了腦袋,他也愈發惴惴起來。

“你還記得你恩人的姓名,不忘了要報恩,可我們這些晉州的百姓,不知道過些年,又有多少人還能記得當初有個一夫當關救了一城百姓的年輕人。”老頭兒有些自嘲道,“希望我不會有老糊塗到記不住有這麼一個人的那一天。”

會記得的,許先篤定道,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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