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幾乎同時勒住了坐騎。望著融融日光下蒼翠籠罩著的這個鎮子,驀然間都是心裡一沉,一路歡快突然消失殆盡。勒敏還是頭一次來。敦敏敦誠每回京卻都必來的,就在河灣對岸兩箭之遙,村旁婆娑老樹掩映著三間茅屋裡,他們曾多少次一道兒擁爐煮酒脫帽論文?又多少次一道兒,一個背上馱了大毛,一個項上騎了小毛,和雪芹沿河岸踏雪尋勝,詠詩作詞?這一灣碧水仍舊一滑而東,敦誠曾揹著小毛跨石磴兒,裝作“不小心”,叔侄倆一同失足落水,叔侄倆在水中打水仗嬉戲,雪芹也抱著大毛跳進來,四個人打得水花四濺,敦敏和芳卿站在岸上含笑觀戰的情景,宛如昨日才發生的事。如今,河水依然清淺如昔,岸邊依舊楊柳絲絲縷縷隨風搖盪,水中卵石依舊苔綠茵蘊柔若碧煙,卻是故人已逝空舍燕杳……敦誠眼中突然湧滿了淚水,卻聽錢度哽著嗓音對勒敏道:“你看,過去這座石橋,一漫上坡兒,幾株老槐樹掩著的那個柴門院子,就是雪芹家。院前那株大柳樹,底下幾根條石的,夏天我們常在那底下歇涼兒喝酒的……”
“我們過去看看吧……”勒敏也不勝感慨,卻不似三人那樣悲悽,牽馬踏著小石橋走在前頭,嘆道:“我還記得二爺寄給我《贈芹圃》的詩——碧水青山曲徑遐,薛蘿門巷足煙霞。尋詩人去留僧舍,賣畫錢米付酒家,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新愁舊恨知多少,一醉毷白眼斜……”吟著,他也喑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