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老二臨時被喊來亦未來的及更換衣物,倆人的僧道袍上無一不被雨水打溼,一看就是也在外淋了雨。
老頭子見老二進來便不說話,只把一張老臉冷成了嚴冬的寒冰,卻到底沒有轟了他出去。
老二自上次被老頭子趕出家門又登報割情斷義,一直未歸過家,此次因老頭子有事他趕緊回來,心中如提著水桶七上八下,不發一言,亦不敢上前。
花廳裡一時沉默,只有小妖女“咔嚓咔嚓”吃果子的聲音。
半晌,還是老大打破僵局,他堆著笑臉上前去,躬身向老頭子恭聲道,“太爺爺,您老人家今日身子是否有哪裡不爽快?吩咐了孫兒,孫兒自去請幾個好大夫來瞧瞧……”
“用不著!”老頭子打斷老大的話,氣哼哼開了口:“別整那些沒用的!你們且看看,這是什麼?!”
一面說一面就叫旁邊的老管家端著托盤呈上來了一個東西。
三兄弟上前一看,禁不住互相面面相覷。
片刻老大趕緊又開了口:“太爺爺,這大七月頭兒的,拿出來這個東西是不是不太吉利?這……”
“拿出來看看就不吉利了?今天下午這個東西還披在我身上呢!這就吉利了?”
三兄弟一聽老頭子的話,面上統一變了顏色,趕緊躬身低頭。
老頭子冷著臉負手站了起來,威嚴開口:“你們三兄弟向來也不是什麼等閒之輩,倒給我老頭子也來說說,這個……”他一指老管家端著的東西,言語平平,聽不出什麼波瀾:“這死人穿的壽衣,究竟是怎麼到了我這個還喘氣兒的活人身上的?”
此言一出語驚四座,不但三兄弟站不住腳,連門外大廳裡的眾小姨太及丫鬟婆子僕差都被嚇的不知所以了。
原來,盛暑之時,老天長日,老頭子愛歇午覺。今日老頭子照例用完午飯歇下養神,未料一醒來就見自己身上嚴嚴整整地鋪著一身壽衣。
老頭子登時火了,甩掉壽衣破口大罵。
僕人不知所措趕緊去請來老管家,老管家亦不敢就勸,只好派人去請老大老二和十三。
此時見老管家呈上來的“罪證”,誰都怕被扣黑鍋,畢竟這富可敵國的萬貫家財連狗都眼紅,更徨論人呢?
難道他三兄弟和外面的一干小姨太太還不如個狗精明?
此時站在風口浪尖上的三兄弟生怕一不小心背了罵名,都暗自搜腸刮肚地想對策。
老大看了看管家手裡的罪證,想了一想,上前說道,“太爺爺,這壽衣……這老衣裳還是幾十年前做下的,孫兒還記得,這料子不常見,是我父親在世時特意淘換來的好料子,只得一匹。那年天下瘟疫,父親顧忌,特意給太爺爺做了這裝老的衣裳衝著,權當壓壽。本來孫兒也不知,那一年正趕上有事,父親把這個東西拿出來晾,告訴我,我才知曉……”
老頭子聞言默默,並不說話。
十三與老二面面相覷:原來這壽衣是老頭子的。
只是這早八百年前準備好的壽衣,緣何今日會跑到睡著的老頭子身上?
這是……鬧鬼?
老二見了十三的口型也不理會,只低下頭默默盤算。
十三正要出言,卻見小妖女在後面拉了拉他的衣襟,示意他過去。他不著痕跡地退後幾步,只見小妖女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十三恍然大悟,又略一斟酌,便上前對老頭子道:“太爺爺,您老人家生龍活虎再活個百八十年跟鬧著玩兒一樣,何必弄這麼個東西留在身邊?今日一行,有些異端,不如放把火燒了這東西,任憑他是邪是崇也都付之一炬了,諒它也沒什麼太大的法力靈感。”
老二聞聽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老大見此坡可下亦趕緊上前附議:“太爺爺,三弟所言有理,想當初我父親準備這個東西不過是怕舊說道兒,用此來衝一衝,現下太爺爺早已闖過所有關卡,這東西要來無用,還是處理了為妙。”
老頭子聽了便不做聲,半晌才點了頭。
老大見老頭子應允趕忙命人去取來火盆,又自做主張吩咐下去:“就在在院子中間燒了,光天化日,我看誰敢做怪!”
眾小姨太太躲於側廳不敢出言。
未多時火盆已備好,管家把那壽衣置於火盆點著了,火苗四起,沒幾分鐘就把衣服燒透,片刻化成一團灰燼,倒也沒生什麼節外生枝的事端。
事後三人回上房覆命,又免不了向老頭子說了幾句寬心話。管家見老二一直低頭不發一言,便上前寬慰老頭子幾句,又說三兄弟純質孝順,到底是親骨血,外人怎及的上呢?
老頭子沉默冷臉卻也並無反駁。
折騰完這一宗事天已將晚,眾人各自回房去不提。
次日吃罷早飯,十三又去上房充了一回繞膝孝孫。
小妖女獨自坐在榻上百無聊賴地託著腮,一顆一顆地揀糖豆吃,等著十三歸來。
忽然間一個黑影閃了進來,小妖女並不在意,見黑影遲遲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她掂著小嗓子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那黑影惶惶晃了一下隨後立馬消失了。
小妖女放下手中的糖豆,忽然平平淡淡開了口,“出來。”
一語剛落,只見一個長袍形的影子現了形。
那影子見了小妖女趕緊做了個跪地的姿勢,口吐人言,聲音慼慼,“求您放過我。”
“我幾時沒放過你了?”小妖女揀了一顆糖豆含在口中,淡淡道,“昨天只是燒了你的皮囊,又沒打散你的元神,皮囊罷了,你既能修煉成精,如何不知元神才是至要。”
“是,”那壽衣精聞言慌忙點頭,見小妖女示意他說話,它才又哀哀慼戚頗有難色地說出了自己的難言之隱。
原來它本是老頭子幾十年前已備好的一件壽衣,忽然開了靈智,得了人識,不知怎得修煉成精。
這壽衣精是個按部就班,十分嚴謹的老實精怪。它自認為自己一生的事業就是在老頭子壽終正寢時披到他身上,可是左等右等,老頭子總是不死,它也就一直事業未竟。
後來它著了急,就出現了今天自己主動鋪到老頭子身上的那一幕。
“現在我的本體沒有了,我的事業還怎麼完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