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交心 我陪你
春雨依舊沒有停歇, 在這淫雨霏霏中,康熙見完了姑蘇的大臣,又與江南文人講學, 再次向江南宣揚教化,穩住南邊的人心後,終於到了啟程返京之時。
臨了之時, 姑蘇這邊的大族聯合起來, 給康熙送了塊“海晏河清”的匾, 哄得康熙龍顏大悅, 大手一揮便減了姑蘇一成的賦稅,這聖旨一出,原本只是瞧著熱鬧的百姓們, 也感恩戴德起來, 上街為康熙送行。
禦輦被護衛在隊伍的正中,百姓們遙遙見著那明黃的華蓋,便跪了下去, 山呼萬歲。康熙一直渴望成為堯舜這般的帝王,見著這人心所向的場面,激動地青筋直跳, 對著伴駕的太子說道:“胤礽, 這就是我們打下的江山, 日後這些人也是你的子民, 他們曾經不服我們,現在也明白了, 在我大清的統治之下,他們才能有好日子過。”
“日後他們也是你的子民,你切記, 對於治下之人,必須恩威並施,才能穩定統治。”
此時的胤礽,對著康熙的感情格外複雜,既有對父親的孺慕,又有對權力的渴望,更有對康熙偏心大阿哥的不滿,他聽了康熙的話,一直如被烈火燒灼的心,總算舒緩下來,康熙仍舊在教導他治國之道,只要他才是大清的太子,是這片江山未來的主人。
胤礽強抑住聽見康熙這話的狂喜,恭敬地回道:“謝皇阿瑪教導,兒子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盡管胤礽及時低下來頭,康熙仍然能從他扭曲的神色中察覺到他的想法,在胤礽頭頂上方,他看不見之處,康熙神色複雜地盯著他許久,眼中是權力被沾染後的暴怒,甚至隱約可見一閃而過的殺意,好半晌,康熙閉上眼,將複雜神色掩住,嘆息著說道:“你是我親封的太子,我自是信你、”
禦輦上,大清朝最尊貴的父子在傳授著治國的道理,另一旁的馬車上,胤祺與黛玉同樣在說著此事。
春雨不大,卻在空中連成細密的水霧,在斜風中吹入帽子衣裳,騎在馬上的人很快便覺著全身濕透,被風一吹,衣裳濕淋淋的貼在身上,陰濕難忍,如同溫柔刀,不重卻刀刀入骨,沒多久便只覺著刺骨的寒涼。
外頭騎馬的那些人,沒堅持多久,紛紛選擇回了馬車。
胤祺在馬車裡換好幹爽的衣裳,又去皇太後跟前湊了番趣,見著皇太後閉上眼,昏昏欲睡的模樣,忙輕手輕腳地離開,詢問了黛玉的馬車在何處後,披著鬥笠,徑直上了黛玉的馬車。
此時黛玉正隔著馬車的簾子,望著逐漸遠去景象,阡陌水巷,白牆黑瓦,流水人家,慢慢都留在了身後,成了記憶裡故鄉的模樣。
“咦,”黛玉突然在送行的人群中見到了什麼,坐直了身子,招手叫來雪雁:“雪雁,你瞧瞧外頭那人,是不是前幾日來我們府上的甄家娘子。”
黛玉指著的,卻是路旁送行的人群,雪雁湊到黛玉身旁,睜大眼睛,順著黛玉的手指著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容貌俏麗的娘子,被一個文雅讀書人模樣的男子護著,手上還緊緊抓著孩子。
雪雁笑了出來:“還是姑娘您眼神好,這麼多人,偏您就瞧著了,可不是那英蓮娘子麼。”
說著,雪雁指著甄英蓮手上牽著的兩個孩子:“那倆少爺我瞧著與英蓮娘子有幾分像,想必就是她的兒子了,真真是苦盡甘來了,英蓮娘子福氣還在後頭呢。”
頓了片刻,雪雁又笑道:“前幾日英蓮娘子便打聽了我們離開的日子,奴婢記著您的吩咐,沒敢多言,想必是她從其他地兒知曉了,特意來送您,倒是個知恩的。”
“這人擠人的,也不怕將孩子擠壞。”黛玉蹙著眉,望著洶湧的人潮,連忙吩咐道:“趕緊找個小廝過去說一聲,就說我見著了,讓他們趕緊回去,別在這兒擠著了。”
“讓誰回去呢?”胤祺掀開簾子,坐上來的時候,正好聽見了尾音。
“怎麼身上這麼濕漉漉的?”黛玉卻並未回答,瞧著胤祺青色衣裳上暈出的水色,從放著的行李裡抽出一張帕子,扔給了胤祺。
“沒事,這衣裳剛換的,在馬車前剛取了鬥笠,沒濕到裡頭。”胤祺擺手拒絕了雪雁的伺候,拿著帕子往頭發上、臉上擦著,又拿著茶壺,自斟了一杯,自在的好似在自己的馬車之上,等溫熱的茶水入了腹,胤祺只覺著渾身暖洋洋地,伸長腿愜意地舒了口氣:“還是妹妹你這兒舒服。”
黛玉見著胤祺這自若的模樣,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回了他前頭的疑問,她對著外頭望過去:“甄家那姑娘攜夫婿和兒子在外頭呢,我才讓雪雁找人給他們傳個話。”
胤祺笑著說道:“別找人了,讓弄墨領著雪雁去說吧。”
說完,胤祺手指在窗框上敲擊幾下,掀開車簾,對坐在車轅上的弄墨低聲吩咐:“弄墨,你過去好生將那家人請回去,再打聽一下甄家娘子的夫婿是什麼人,讀書如何。”
弄墨應了,披上蓑衣,又拿著油紙傘撐著,護著雪雁走過去。
黛玉倚著小幾,瞬間便明瞭胤祺的意思:“你是想將英蓮的夫婿收入門下?”
胤祺驚喜地看著黛玉:“先讓弄墨打聽著,如今三哥已經入了朝,四哥也有了差事,估摸著等回了京,我也得當差了,門下沒人總是不行,到底我們和甄家有那番淵源,若是個好的,卻正好得用。”
黛玉將把玩著的宮花往胤祺身上扔去,輕飄飄地花撞到了青色的綢緞,又順著滑下:“你就唬我呢,等你五阿哥開府,起碼也是一旗的佐領,怎麼會確認當差。”
胤祺卻只笑著,絲毫沒有動怒,他含糊著說道:“妹妹你想想,皇阿瑪南巡時為了什麼。”
黛玉是和胤祺一道讀書的,康熙對皇子要求甚高,林如海講課時又沒避著黛玉,黛玉的見識絕非一般閨閣女子所有。
聽了胤祺的話,黛玉擰著帕子,仔細想著外頭形勢。
康熙此次南巡,並不是純粹為了享樂,黛玉知曉,天子自認是個雄才大略的帝王,他親政後擒鰲拜,平三藩,收臺灣,開海禁,很是做了幾件大事,現如今朝堂上無掣肘之患,福建、兩廣的反抗亦成不了勢力,目前最讓康熙放在心中擔憂的,只剩北邊的準噶爾、黃河的水患、以及江南的反清複明思潮。
前兩年大清與鄂羅斯在雅克薩很是打了幾仗,雙方各有勝負,兩方相持,準備和談,雖然準噶爾目前仍然虎視眈眈,但他們想與鄂羅斯聯手攻入北邊的算盤是不可能實現了,讓大清能從北方暫時抽出手來,雖然都知曉與準噶爾的一戰在所難免,但畢竟不是現在。
從準噶爾那頭抽出手的帝王,自然將目光放在了江南,自衣冠南渡以來,江南開始得到開發,等到隋朝煬帝開鑿了運河後,江南更是成了膏腴之地,十丈軟紅,煙波江南,數不盡的糧食堆滿倉庫,白花花的銀子藏滿庫房,對康熙而言,江南的穩定是他統治的基石。
而無論是黃河的泛濫,反清複明的思潮,都與江南有關。
此時黃河的入海口在江蘇,在治河之前,黃河中下游年年泛濫,入海口近處海水倒灌,好好的良田,直接被淹沒成了鹽堿地,本該是糧倉之地,卻還需要朝廷撥糧賑災。
自康熙二十一年,滿朝文武大爭論之後,靳輔的治河之策就定了下來,這麼些年下來,年年泛濫的黃河水患已經緩解許多,黃河沿岸的百姓大抵能免了被水淹沒之苦,能踏實的在土地上種些莊稼。但由於黨爭,靳輔前一年被免了職務,康熙這次南巡,重要目的是檢視黃河沿岸的河工,在靳輔免職後能否正常運轉。
一路走來,從山東到江蘇,靳輔主持修建的堤壩確實牢固,這些日子春雨不斷,河中水位亦有升高,全被堤壩牢牢攔住,想必這個情形,能安了康熙的心。
那就只剩下江南文人這個心病了。
大清以武力入關,在江南造了不少孽,此時大清統治不久,還有著不少前朝遺臣活著,內心渴望著將清兵驅逐去關外,這些遺臣,又大部分在士林間頗有威望,江南文風又盛,文人眾多,若放著不管,很容易出大亂子,康熙這次下江南,又大手筆的減稅,既彰顯皇家威嚴,又展示天家恩典,恩威並施地收複江南文人與百姓之心。
從效果上來看,康熙這手做得很是不錯。
“胤祺,你是想提前招攬江南文人?”黛玉睜大眼,好似第一次認識胤祺一樣上下打量著:“難道你也想...”
剩下的話過於大逆不道,盡管馬車中只有他們倆人,黛玉也沒有宣之於口,將驚濤駭浪藏在舌下,唯恐被人聽見。
與黛玉的驚懼不同,胤祺仍然輕松笑著,他伸長的雙腿疊起,笑得漫不經心:“未來的事情,誰說得好呢,現在我是沒有這份心,有輕松的日子,誰願意捲到那攤烏遭事中去,只不過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我多少也得留幾個後手。”
黛玉亦沉默下去,天家無父子兄弟,她未來要嫁給胤祺,兩人註定福禍相依,不管是好是歹,都將相互扶持著走下去。
黛玉定定看著胤祺,如同之前胤祺說你信我一般,堅定地說道:“我陪你。”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