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政和七年冬第一場雪的到來,蔡京被拉下馬,其長子也被削了官職待選後,京中的聲討禍國妖姬之風,總算是平定了下來。
這場雪,下得極大,只一夜的功夫,便積寸許深了。
天寒地凍,明德帝姬晨起並不待客,是以洪恩大道上的車馬還未形成擁堵之象。
在一片蒼茫凌亂之中,從大道的盡頭,相互攙扶著走來一對衣衫襤褸的母女。
母女生得極是相像,豐唇細眉、高鼻樑,圓臉大眼,美人品相。
只是,眉間帶著苦色,臉上帶著悲切,因凍而青白交加,說不出的悲涼蕭瑟。
“娘,爹爹落到如今這地步,可以說就是她害的,您還非要來求她!”那女兒在看到凝和殿高聳的殿門時,立住了腳步,語帶哽咽的說道:
“她這門哪是那麼好進的?您又不是沒聽過,外人盛傳的俚語嗎?”
“明德妖姬,凝和殿,金做門廊銀做坎,民脂民膏鋪滿院,無德無才殿內宴,金銀使到青雲直上,萬事皆成。”
“清兒!”那婦人似是被凍得狠了,說話間語帶顫音:“就是你這張嘴害了你爹爹,你怎的還不知自省?這是何等地界,你竟然還敢胡言亂語!”
“娘,怕她作甚,你我無錢,連門都難入,說的話豈能進的去?”清兒並不吃婦人那一套,不屑的說道:“若不是您和爹爹限制我入宮,眼下,說不得,我也封了夫人,爹爹兄長出了事,我還能想辦法施救一二呢!”
“你,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婦人極是惱怒,伸出手指狠狠的點在清兒的額頭上:“你爹爹與兄長,都是老實厚道,本份做事的,怎的到了你這,就只留刻薄與心比天高了呢!”
“你當官家的眼是那麼好入的?宮裡的夫人都有百十位,你入了進去,還不是石沉大海了無聲息!”
“娘!我與她們那些人不一樣,我不光有貌,還有才!”清兒不依:“姨母都說了,當時蔡相家的大公子都求上了門要納您,偏偏您不知上進,選了爹爹這個只知道種田的老實人,這一旦有了事,立馬就被推出去做了替罪羊了!”
“你,你!!!”婦人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臉色鐵青,搖搖欲墜:“你也知道那是納啊!納的是玩意兒,哪有做人正妻的體面!你惹是不收了這副心思,就不要與我進凝和殿了!”
說罷,一手甩開清兒,邁開大步往凝和殿的方向走去,只是沒走了兩步便重重的摔進了雪裡。
清兒在背後翻了個白眼,快步跟了上去,扶起婦人迎著風雪往前走。
凝和殿中,暖氣燻人,趙福金全身圍著厚厚的毛皮斗篷,從斗篷裡伸出一隻手,正在翻看著檯面上的文章。
這篇文章,是杏安縣一位李姓的侍農郎呈上來的。
其內容是,經其三年以身侍農之經驗,得出年尾之時,趁禾苗未出硬杆之際,以石盤碾磨,可保隆冬地暖,不損寒苗,確保來年糧豐。
只是,他在呈上這篇文章後,就被杏安縣的縣令打入了大牢。
罪名是私以石盤碾壓禾苗,造成糧食減產,實屬十惡不赦的大罪。
趙福金前世曾經看過農業知識上,有關冬麥保暖的策略中,也有這麼一條,說是經過輾壓的冬麥,有利於安全越冬,減少土壤皸裂,增強小麥紮根,能保水、提墒、增肥,防止肥料過多流逝,促進根系生長、提升抗寒抗凍的能力,可以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而且據這位李侍農所講,此種做法已經實驗了三四年了,有了成熟的結論,所以才上達天聽,以期全宋境內實施保產。
按理說,之前已經試過了,為何會在呈上來後就被打入大牢了呢?
趙福金派了人去杏安縣打聽,昨日才回,說是這位李侍農,是馬政的連襟,馬政死諫血濺朝堂,闔族有官身的被免職。
李侍農的妻子,是馬伕人的堂妹,隔著一層,原本是不受牽連的,可是架不住他在杏安縣與縣令結了私仇。
那縣令為了拿住他的罪,藉著馬政罪名禍及全族,就將他兩罪合為一罪,關進了牢中。
趙福金長長嘆了一口氣,看的越多,心中就越涼。
大宋官員繁多,多是弄權之輩。
似李侍農這種務實而有才幹的,往往難有出頭之日,要麼上官搶功,要麼被小人算計永無出頭之日。
“五帝姬,您這有錢有權有勢,怎的還好意思長噓短嘆?”靜寂的殿內,突然傳出一聲女子的感嘆聲。
趙福金回頭看過去,正好看見安德公主趙金羅繫著披風,打著呵欠從屏風後渡了出來。
“你都住在我這裡十來日了,何時才走?”趙福金看她一眼,沒好氣的問道。
“孔子說,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五妹妹,你弄權還行,為人可就欠缺點意思了!”趙金羅繫好了披風,毫不客氣的擠到了趙福金的身側,伸著腦袋看她案上的文章。
“四姐姐也好意思說自已是客,你見過哪家的客人不請自來,一住便是十餘日的?”趙福金白了她一眼,身子往旁邊挪了挪,好讓她坐端正了看案上的文章:“索性便讓你宮中的人,將你的花銷送到我這裡來,便是再多住些日子,我也不趕你!”
“去去去!”趙金羅看了一眼是涉農的書,立馬就沒有興趣了,她身子一低趴到了桌子上,神情懨懨的說道:“你都得了那麼多錢財了,就我那點生活費,還不夠你手指頭縫裡漏出來的呢!”
“怎麼又是這副德性,到底是怎麼了?”趙福金有些奇怪的問道:“我在搬出來前,便聽說大娘娘在與你議親了,你怎麼還能閒著四處瞎晃悠的?”
“良人如斯,奈何有娘……”趙金羅悶悶的聲音,好似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
“你這話說的,若是沒娘,哪裡來的良人!”趙福金心下一頓:“怎地,那位宋舉人的娘不好應付?”
“何止是不好應付啊!”趙金羅一說到這個就火大:“她給我娘發了貼子,說是就城離祖地太遠,希望我與她兒子成婚後,能與她搬至祖地,侍奉祖宗!”
“什麼!”趙福金無語了:“大娘娘肯定不會答應吧?”
“你猜錯了!我娘說,官家的女兒也是人家的兒媳,聽命於翁姑是應有之儀!”趙金羅咬牙切齒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