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之後,臧旻就在臥榻之室寫了向朝廷請彰的奏疏,從前來吳郡宣旨的天使李忠口中,他探知了不少關於中樞的訊息與動向,其中天子因“會稽許生造反”於嘉德殿中勃然大怒痛斥群臣一事,便為他暗暗記在了心中。
然而,距天子委命他為揚州刺史才過了幾日,曾連破數郡、囂張得不可一世的逆賊,便已惶惶逃竄、淪為喪家之犬,這難道不正說明天子的慧眼識人與自己的領導有方嗎?
翌日,這份措辭委婉的奏疏,便被臧旻令一騎兵快馬送至吳縣,然後再經吳郡健全的亭驛體系,快馬加鞭的送往雒陽。
之後又過了兩日,時間來到熹平二年一月二日,丹陽太守陳夤應臧旻之令率著三千之眾趕到了山陰城。
這三千人馬看得劉弘頗為眼饞,此時的南方,由於尚未得到足夠的開發,在帝國諸州郡中向來以山窮水惡,民風彪悍著稱,是極好的兵源之地,而丹陽郡更是其中的翹楚。
昔年,孝武皇帝之時,李陵以丹陽鄉勇、遊俠所練就的五千死士,與匈奴八萬驍騎連戰八日八夜,殺敵萬餘,方因寡不敵眾,無有援軍而亡,由此便可見丹陽郡兵卒素質之高。
不過眼饞亦是無用的,劉弘只好暫時收起心思,將精力放在正事之中。在臧旻設宴為陳夤洗塵之後,關於出兵討伐許昌之事,便被迅速提上了議程。
在山陰郡府的一間堂室中,臧旻召集了陳夤、劉弘、劉佑、賈威、孫堅等主要官員將領,透過一下午的討論商議,決定兵發兩路,每路五千,合攻山陰。其中左路以劉弘為主帥,賈威輔之;右路以陳夤為主帥,孫堅輔之,而發兵時間就定為第二日午時。
翌日,在臧旻的率領下,諸將向天禱告,祈求戰事順利,早日平定逆匪,之後伴著搖曳的旌旗與飛揚的塵土,兩路大軍向西北方行去。
等到了句章之時,時間已過去八日,看著句章緊閉的城門與賊軍一副嚴加防守的模樣,劉弘與陳夤不僅沒有露出擔憂的神色,反而還笑了出來,這一路行軍,看著餘姚等縣皆為逆賊棄守,兩人都擔心句章也是如此情況。若是那般,以會稽之大,山林之眾,這剿盡賊匪說不得要花上數年的光陰呢。
其後許昌雖然以一種極為積極的態度進行防禦,但無奈大勢已去,加之劉弘與陳夤不斷實施的攻心之計,最終只守了三日,句章便為漢軍所破。
而隨著城池的陷落,僅餘的越軍也陷入慌亂之中,許昌也起了逃亡的心思,可是剛跑到南門,便迎面遇到了賈威,為其一箭射殺,結束了自己那短暫的皇帝生涯。
在之後的一個多月裡,劉弘與陳夤並未就此歇息,反而鼓足幹勁對逃亡的許昌餘黨進行了大規模的搜查、清剿,終於於熹平二年二月十八日正式宣佈:會稽許生、許昌反漢集團的反革命陰謀已被王師完全挫敗。
熹平二年三月十五日,在雒陽宮殿之中,劉宏看著案前的三份奏章,臉上滿是笑意。四月,只用區區四個月,會稽的叛逆就被完全平定,這一切順利的讓他愈發堅信自己這個天子乃是“天命所定”。
“劉毅?劉弘?到是有趣。”劉宏喃喃自語道,在從會稽發來的第一份奏疏中,他便注意到了這個人。起初是為“劉毅”奇襲山陰,逆轉戰局的驚人之舉感到讚歎;接著又為其略顯古怪的名與字——劉毅,劉子毅——感到疑惑。
表字者,先王之制也。因此取字之時,自有章法規矩可循,一般而言要不然表以德行、志向,要不然闡述其名;像劉毅此類字、名相重的取法,實在有些不學無術的意味。
但等侍中至尚書閣內將關於其情況的公文取出送至他的御案之前,劉宏閱覽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應是誤會了,劉毅這個名字顯然是為了避他的尊諱而新取之名,而且此人似乎還與自己有點偏遠的親戚關係呢。
因為這數點緣故,加之臧旻其後所送達的兩封“擒獲許昌”“肅清餘黨”的奏疏,劉宏頓時對這位幹吏上了心。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已漸漸不能忍受自己的權利被宦官、朝臣攫奪的現實;然而這朝堂之上,宦官也好,朝臣也罷,皆樹大根深,絕非他一時所能撬動。
是以為了破局,在去歲親政不久,他便藉著已故竇太后葬禮禮法一事,對兩方勢力既是打壓又是拉攏,也是自此事之後,他這天子,才變得有些名副其實起來。
但劉宏卻不感到滿足,從一個小小的亭侯而履及至尊之位,他遠比那些長於深宮婦人之手的歷代天子們更瞭解如今帝國的真實處境。
十八歲,在這個熱血尚未冷卻、野心勃勃跳動的年紀,年青的劉宏於內心深處也有著屬於自己的野望與抱負——即如前漢宣帝一般中興漢室,得享廟號。
因此他迫切的希望在朝廷地方之內培植真正聽屬於自己的勢力,而出身寒微,才幹卓絕,和自己有一點親戚關係卻又對自己皇位構不成任何威脅的劉毅在此刻的劉宏眼裡,正是最好的人選。
將案上的三封奏疏拿起又看了幾遍,劉宏漸漸於腦海中構想好了對“劉毅”的處置方案,一切只等明日的嘉德殿朝會了,現在他需要去玉堂殿放鬆一下了。
熹平二年四月六日,來自朝廷的詔書終於抵達了會稽山陰,在這封詔書中,天子對此次平賊有功的諸位官員、將領皆予以厚賞。
黃金絲帛等物質賞賜自不用多言,此外臧旻被升任為匈奴中郎將;陳夤則被調往青州任平原郡守一職,雖看似平遷,但青州繁華膏腴之地自不是偏遠的丹陽可以比擬的;劉弘與賈威二人,則去了那個“代”字,成了正牌的會稽郡守與會稽郡尉;至於孫堅,則被任命為餘姚縣的縣長,較他原本歷史線上的鹽瀆縣丞不知好了多少。
在一場別離酒宴之後,眾人便為前程各奔東西,劉弘則陷入了短暫的興奮之中,他並不是一個喜怒形於色的人,只是他才剛剛升遷為剡縣縣長不久,這轉眼就又成了一方太守,而且連賈威都從縣尉升為郡尉,這未免有些幸運過頭了。
劉弘心中也因此起了些猜測,但很快他就將這興奮與猜測拋之腦後,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在稻田之中,劉弘一身短打裝扮,頭戴草帽,赤足站立,抬起胳膊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然後又彎腰插起稻苗,而在他身後的則是會稽的一眾官吏。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這片不大的稻田才堪堪插完秧苗,一眾官吏隨著劉弘上了岸後,多捂著自己的腰椎發出輕微的抱怨之聲,劉弘此時其實也並不好受,他年少之時,也曾在家中的那幾畝薄田上做過些農活,只是一來時隔日久,二來這北方的麥黍與南方的稻米種植起來還是有較大不同的。
不過,就算腰椎疼得刺骨,劉弘還是不動聲色,畢竟他如今可是一郡長官,如果和這群小吏一般因一點點苦痛,就抱怨連天,那成何體統?
劉弘摘下草帽,當做扇子為自己扇風,心中思索著明日的行程。許生叛亂之事,雖如今已成過往,餘黨也被肅清;但其對會稽郡所造成的惡劣影響卻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消弭於無形的。
如其擅殺各縣官僚,造成了會稽官僚機制的半癱瘓;肆虐鄉亭,裹挾青壯,又直接導致了會稽郡壯年勞動力的斷層與缺失;至於其他諸如對縣城、道路的破壞以及涉及其餘黨的各種案件,更是無需贅述。
而且,更要緊的是,隨著四月的一天天逝去,劉弘又不得不暫停掉手中的一切工作,組織起人手進行對春耕的搶種。畢竟劉弘明白,在某些時候帝國的子民對所謂的上位者具有無比的寬容甚至可以說是怯懦,然而如果讓他們連飯都吃不了,那麼他們便會冷酷地收回所有曾給予出去的寬容。
正是因為如此,劉弘不僅馬不停蹄的至各縣巡查講話,還親身率領各縣官吏下田植苗,以勸農桑,就連賈威都被他派遣出去,帶著尚未遣散的郡國兵,種田去了。
直至五月上旬,春耕徹底結束,劉弘才算鬆了一口氣,雖然會稽今歲的歉收已成定局,但透過補種,再加上朝廷所令其他州郡撥付的救濟糧,這一年倒也能勉勉強強撐過去。
到了七月份,隨著朝廷配給的官吏陸續到位,會稽的官僚機制得到了進一步的恢復,甚至因為劉弘這個頗為強勢的郡守之故,其執行的效率較前幾任郡守之時要高出好幾籌,因此對稻米的搶收工作倒也進行有條不紊。
到了八月,終於從農桑之事中脫身出來的劉弘轉身又投入了對故往積壓之事的處理之中,這一忙便又是小半個月,直到他收到了一封來自涿縣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