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盈盈渾身的疲憊在見到沉船的第一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艘大船就這樣靜靜地斜躺在無人知曉的大沼澤深處,九成的船身已經浸入了沼澤的淤泥之中,只剩下小小的半個船頭和高聳的桅杆還執拗地露在外面,宣示著它的存在。不過僅僅是露出的只鱗片爪,也已經足夠令人驚絕了。翹起的船頭只有三五米高,懸掛撞角和盾徽的龍首卻又寬又長,幾可容人。甲板上面掛滿了各種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像包裹在外的絲線一樣,將船體和地面融為一處,只是遠遠地看著,就能感覺到一股歲月感和滄桑感,讓人忍不住去想這艘船曾經是如何乘風破浪,直抵遠洋的。
少女蹦跳著越過最前方的白北,拔足疾奔了幾十米,終於在桅杆露出地面的根部停了下來。船桅斜插在黏膩的泥沼地上,約有十米長,粗大的桅基雖然經歷了幾百年的侵蝕,卻還是意外地保留了兩人合抱粗的堅固木質。杆體上生滿了苔蘚,小書士雙手顫抖著伸出手去,溼潤光滑的真實感讓她的嘴角揚起了微微的笑意。
“就是這東西嗎?一堆破木頭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盧修也追著跟上來,見女孩的腳步環著桅杆欣喜不已,有些不明所以地說。
“沒見識。”小書士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條船還能在這裡,已經是莫大的奇蹟了。”
即便是上好的紅松,在沼澤中風吹水浸,蟲蛀蟻噬,不消二十年就要腐爛。如果加上現今大陸上通行的船體防腐技術,最遲也不過堅持百年以上,能夠維持二百年還不散架的大船,也就只有東方和南方兩國最頂尖的航海技術才能做得到了。
大型的飛空艇技術成熟開來後,船舶的用途被極大程度地限制。如今遠洋的大宗貨物運輸都只依靠超大型飛空艇,海船大多隻在近海打漁和捕獵海龍族怪物所用。而這些用途的船隻注重的是靈活性和高強的火力,對防腐技術並沒有過多的要求,因此近百年來,此類技術都再也沒有顯著的發展。
“而現在這艘大船距離沉沒之日起,或許已經過了七八百年,但凡是還有一星半點的木片殘留,都已經是難能可貴,更別提能夠儲存得這樣完整。”女孩的眼睛貪婪地望著眼前的大船,儘可能地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你可以確定這就是我們要找的船嗎?”莊暮站在後方,眼睛裡已經幾乎要噴出火來,卻還是強壓下心中的躁動道。
“不行,”陸盈盈一雙手狠狠地在臉上拍打了兩下,初見時的興奮頃刻間便被專業的態度所取代,“我要先探查一番,才能確定這艘船的屬別和身份。”
小書士一邊在船身露出地面的部分來回探查遊走,一邊侃侃而談道,“典型的中古時代早期的多桅船,船身大概有五十米……不不,六十多米長,十幾米寬,首昂艉高,和現在的平底無樓船大相徑庭。若是尖底,想來光是吃水深度就要超過五米了,不知道整艘船被髮掘出來之後,又該是多麼雄偉的景觀。”她嘆道,“真是令人驚歎,這麼大的船,也只有在傳說的那個時代才能得見吧。”
“這樣就算很大了嗎?”盧修歪著腦袋,“感覺只和小號的飛空艇差不太多呢。”
“船隻的飛艇的稱計方式是不同的,飛空艇越小,所需要的氣艙比重就越高。小型飛空艇絕大多數的空間都是給氣梭所用,真正能裝載的重量並不多。”莊暮對飛空艇也有不少的瞭解,“但船就不同了,這艘幾十米長的海船,怕是能載重近千噸的事物吧。”
“這麼誇張?”
“風帆海船需要大量的壓艙物用以穩定船體,換算下來,真正能載重的也只有幾百噸而已。”女孩一邊用手摸著露出的一截甲板,“若不是飛空艇的速度十倍勝於它,海中的怪物又太過可怖,或許時至今日,這樣的帆船也還是遠洋航行的主力吧……木大哥,麻煩把這裡刮開一下。”
莊暮依言用戰刀劃開一處的苔蘚,清理了附近的植物,露出裡面已經發黑的木板。陸盈盈用手在板材上抹了抹,又摘了幾片葉子使勁擦了擦,將汙穢除去,顯出裡面泛著紅色的釉質防蝕層。
“奇怪,左舷首應當是鐫刻家徽族徽或是船隊旗號的位置,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少女蹙起了眉頭。
“依你之言,往日裡騎士隊和皇家子弟私自造船,秘密出海,大概是不想被認出旗號,給戰場上的同族和同僚蒙羞。”白北說道。
“不……沒有道理。”女孩搖頭說,“開船後,這裡就會被掩蓋在盾徽和撞角之後,不像桅旗能令它人看見——這徽章是給本船的人看的。舷首和龍骨相連,是整個大船上最難毀壞的部位之一,若是帆船不幸失事了,只要找到這片東西,就至少能確定是哪家的船。就算有意掩蓋自身的身份,這一船的人也不想無名無姓地死在探險的路上吧。”
白北畢竟是戰鬥人員,對這類歷史細節感知不深,琢磨了半晌便閉口不語,任由小女孩在前方折騰。
“而且,這船的其它地方也不對。”再繞著甲板的地面部分走了一圈,女孩的眉頭蹙得更甚了,“沒有艦首炮,連固定炮臺的基座也沒有……這是一艘衝舷船,是戰船!”她喃喃地說道,忽地又提高了聲調,“就像……”
“就像運輸飛艇的護衛艇一樣?”盧修接話道。
“護衛船不會單獨出行的。前輩,我們再四處探索一番,如果幸運的話……興許還能找到旗艦的殘骸。”陸盈盈握緊了拳頭。
白北沒有說話,卻是將已經收起的熒光棒再度拿出來,淡淡的光亮驅散了黃昏的霧氣,眾人的視野驟然從不足百米擴大到近三百米。
隨著這個動作,所有人的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在戰船桅杆的朝向上,獵人們看到了陰影中的第二根桅杆。
然後是第三根、第四根……
莊暮呆了一瞬,指著桅杆和船隻殘骸林立的視野深處,那一個格外巨大而深邃的黑影道:“你說的旗艦,可是那個?”
“天哪,我們這是……發現了一個船隊嗎?”陸盈盈感覺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所包圍,猶自不敢相信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