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整片獵場是一個巨大的沙盤,身處其間的我們、其它獵人、所有的怪物和野獸就都是沙盤上一隻只的螞蟻。”緋紅色鎧甲的貴族少年很沒形象地蹲在地上,聽著身邊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前輩和同行者講述說,“即便每個生靈的活動看似都是隨機而毫無規律的,但那隻不過是因為我們沒有從更高的視野上去觀察罷了。”
“我明白,訣竅就是‘資訊’,掌握了更多人和怪物的動向,自然就能分析出遺蹟的所在。”貴族少年用手背擦過鼻頭,“但我還是不喜歡你那套螞蟻的比喻——沉船裡等著我們的可不是什麼麵包渣,而是能維持整個斯卡萊特王國繁榮十年,甚至幾十年的失落技術,不論從什麼立場上,你我都該保持一些敬意。”
“作為王室的嫡子,一邊討論著這樣的話題,一邊用手背擦著鼻涕,也不知道害臊。”同行的青年終於繃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青年大概二十四五歲,留著一副軍旅中常見的短寸頭,眉眼中也隱藏不住在軍隊中打磨過的銳氣,不過他身穿制式的鐵灰色獵裝,胸口的二星獵人徽章閃閃發光,卻儼然是不折不扣的獵人。
王子下意識地將手藏到身後,在鬆軟的泥土上抹了抹,卻弄得手背更加髒濁了。他只好面帶委屈地將手伸出去,在前輩無奈的目光中接過一方手帕:“但是這麼大的霧,又和大本營斷了聯絡,我們哪裡還有什麼情報來源?如果沼澤裡的生物真的都是螞蟻,那我們大概就是被困在土丘上的一群孤蟻了。”
大本營防禦戰前日,在衝擊了整個前哨防線的沼澤排異下,三號營地終究還是防守住了——有王裔在隊伍中,即便有些違背比賽的精神,這隊人馬的實力還是在各方的顧忌和影響下遠遠超過了普通的前哨隊伍。僅僅是王立獵團打著“交流參賽”的旗號,實質上是陪同參賽的王子親兵,就來了接近二十人,並且都毫無懸念地跟隨在了主上的身邊。
“這些人……”青年虛手一指,周圍的十餘名獵人在他的目光下都驟然一肅,儘量地站直了身體,“他們都是行家,就算有比這裡更加惡劣的環境,相信他們也能找出有用的情報,您只需要靜靜等著結果就好了。”
“但是我擔心,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王子蹙起眉頭,聲音放低道,“我不明白,這次的行動為什麼要與莊家合作,他們的人並不乾淨,早在幾日前就已經有拋開我們自行尋找遺蹟下落的跡象。時至今日,他們或許已經領先了我們好幾步,整個王室給一個小小的北方家族做嫁衣,傳出去是會有損王室的名聲的。”
青年人暗暗搖頭,王子的視野還是略淺,若是遺蹟被人捷足先登,王室有損的可就不止是區區的面子那麼簡單了。事實上他曾私下裡嘗試過與莊家的人聯絡,但無論是對方的飛空艇還是探索小隊,都沒有對事先約定好的傳訊做出任何回應,這本身就意味著些什麼。
但是在這個如弟弟般的王子麵前,青年人內心的隱憂卻不好表達。王室大費周章地派遣他隨從而來,不是為了讓緋衣王子多皺幾下眉毛的:“王國境內的事物,一概歸王室所有,這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如今我們和獵人工會關係微妙,這等重要的遺蹟他們萬萬不會拱手出讓。用挑戰祭做幌子,就是為絕了旁的勢力插手的可能性。所以,我們才需要像莊家一樣的家族來進行接應。”
如今挑戰祭劃定的獵場周圍已然處在了禁空的狀態,即便是王室,也不能無視獵人工會“為保證比賽順利進行而做出的合理訴求”。他們正需要一個能夠掌控得住,而擁有可以繞開獵人工會的監測,將飛空艇帶入賽場內部的勢力作為依託。而這兩個條件中,後者明顯要重要於前者。
“總之,我不喜歡莊家派來的那個傢伙。”王子嘟囔道,“不管怎麼看,都像一個只會打打殺殺的蠢貨。”
“這話你可只能跟我說說。”二星獵人笑了笑,“至少在見到遺蹟之前,我們都還需要莊家的友誼。還有……”青年眼睛一側,做勢打量起王子的身形來。
“知道啦,外人面前,我會好好做出王裔的樣子的。”緋衣青年嘴巴高高撅起,“不過埃蒙,我不喜歡你這樣看著我。”
二星獵人不著痕跡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那邊好吵,發生了什麼?”
一陣喧譁聲從遠處傳來,少頃,一個倒剪著雙臂的來客在放哨獵人的押解下,被粗暴地呈到了王子的面前。
“主上,這傢伙已經跟蹤我們一路了,要怎麼處置他?”一名隨從請示道。
小王子優雅地站起身來,絲毫沒有因為被來人看見自己方才的蹲姿而顯得窘迫。他面色肅起,目光在來人身上徐徐掃過。
平心而論,如果不是來人身上戴著的一星獵人徽章,少年是決計不會把他和“獵人”這個職業聯絡起來的。他的身形極短,偏偏又很胖,一身制式的獵裝像是經過手工改制才穿得進去。他約摸不足三十歲,但臉上的褶皺給人的感覺卻遠遠超過這個年紀,怪人的面上尤自帶著潛伏時沾染的草屑,一雙小眼睛眯縫著,任憑隨從將其擺弄成跪地的姿勢,卻並不十分緊張,臉上的汗水分明是激動所致。
“你是什麼人?”緋甲青年拿出王子的派頭,眼神一厲問。
“這身甲冑……你果然是王子殿下吧!”胖獵人抬起頭來辨認了一番,居然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哈哈果然,我的猜測總不會錯的!”
“咚!”不等胖子發完笑,一名隨從便一腳踢在了他的大腿上,連帶著他整個身體不倒翁似的在地上晃了三晃,“主上在問話,你最好放尊重些!”
“不好意思,啊哈……我確實有些激動……”被結結實實地踢了一腳,胖子卻也不氣不惱,仍是笑呵呵地回話道。他口中規矩,眼神卻是肆無忌憚地注視著王子,就像望著即將到手的肥美獵物一般,將少年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殿下應該不會識得像我這樣的小人物,您可以叫我……”
“奧森,一個沒骨氣的蠢材罷了。”埃蒙在一旁插嘴道,“我們當然認得你,說吧,是哪個勢力打發你來的?”
“勢力?不不……”奧森連連搖頭,“我不聽任何人的調遣,也對你們想要尋找的遺蹟和寶藏沒有興趣——我只知道,跟著你們,就一定能贏得挑戰祭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