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晟噤聲了,他本就心虛,鼓起了勇氣正跟赫連都承認錯誤呢,忽然被赫連都瞪了,頓時像被戳破的氣球,漏氣了。
然後寧晟低下頭,側面的一條編髮隨著這動作垂到耳邊,一副虛心認錯的樣子,等著赫連都教訓自己。
坦然的樣子好像在說“任君打罵,決不還手,童叟無欺”。
然而等了很久都沒等到赫連都那便的動靜,寧晟等不下去了,便抬頭看了一眼,然後愣住了。
桌面上赫然出現了一個醫藥箱,桌上本是沒有醫藥箱的,只有幾張紙散落在桌子上,寧晟回憶起方才自己被赫連都拉到桌邊的過程中腰間硌到的硬物,原以為是佩刀的刀鞘,但觸感不似冷鐵卻更像是木料,想來就是這醫藥箱。
這才反應過來。
哦,是赫連都帶來的。
可是他帶醫藥箱來幹什麼呢?
寧晟正想得出神,手腕忽然被一陣溫熱捉住,他低頭,看到自己被燭光映得微紅的手腕上,覆了赫連都的右手,頓時一陣氣血翻湧,若不是及時剋制住丹田,阻止了血液翻湧上頭,估計自己臉紅的模樣就要被赫連都看見了。
那可不行,要堅決杜絕。
但自己也不想甩開赫連都的手,江若卿給他診治的時候他滿心想的都是自己沒問題很健康不需要診治,但不知為何,輪到赫連都給他診脈的時候,心裡就完全覺得自己卻是是一個需要醫師診脈看病的病人了。
而且他是個需要診脈很久,最好永遠都不放手的病人。
然後手腕上瓷實的壓感驀然落空,看來赫連都已經摸出結果了。
寧晟心裡一空,緊接著問:“診出什麼來了?”
醫毒不分家,赫連都是毒藥一道上的高手,不過緊急的時候要他看病,那便也不是不行,因此他給寧晟診脈,那是存在科學依據的,是無比合理的。
赫連都挑了挑眉,眼中倒映著不斷跳躍的火光:“你快死了。”
寧晟:“……”
他好直白。
見寧晟面色薄怒,赫連都便安慰性的拍了拍寧晟的肩膀,唇邊帶著淺淡的微笑:“別緊張,我逗你呢。”
寧晟:“……”
眼看著寧晟臉色的怒色越來越濃墨重彩,赫連都連忙補救,供出了實情:“以你眼下的身體狀況來看,若是不再動用天眼之力,再加上好好調養身子,就能活到七老八十也輕輕鬆鬆,但若你再用一次天眼之力,等你瞳孔的顏色從藍色完全褪成白色,後果將不堪設想。”
具體有多不堪設想呢,赫連都沒有明說,但兩人都是心知肚明。
總結下來就是:逗了,但沒完全逗。
這個結果寧晟早有料到,畢竟自己的身體還算自己最為熟悉,只是沒有知道的那麼清楚而已。
赫連都突然正經,將兩條胳膊撐在桌面上,凝望著寧晟的淡藍眼眸:“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糟踐自己的命。留著命在不好嗎?為何那般不珍惜自己?”
“還要喬糖糖,明知你身體不好,卻總要你算命,不知道人命關天嗎?你是可以寵她,但不能毫無節制的寵她。”赫連都的語氣逐漸無奈,雖然在說著責備的話,卻很像是在描述一個淘氣的孩子,語氣滿是寵溺。
寧晟忙擺手,道:“糖糖並不知情,你別責怪她。”
“那你就更要自己注意。”
赫連都說完這句話,兩人像是突然間沒什麼話說了,任憑蠟燭燃燒,沉默了起來。片刻,赫連都將指節在桌上敲出有韻律的輕響:“喬妙姝呢?”
哦,這是跟他翻舊賬來了。
對於自己之前在落蒼國皇宮御醫院裡對慕容煜幾人說的話,寧晟當時覺得自己特別理直氣壯,可是後來他反覆想了想,早就把那些話追認成“混蛋宣言”了。
寧晟沒什麼表示,連眼皮都不掀,只是攤了攤手:“她差點殺死我,那天我滿身是血的被從太子府逃出來的喬糖糖撿到,才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赫連都和寧晟的關係其實一直很好。
當年的那件事發生以後,大哥他們都對他萬分唾棄,說他是絕雲峰的叛徒。
這個稱謂裡含著的罪名太大了,赫連都當年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當時雖然當上了草原國的皇子,卻被一直以來最親的人唾棄,差不多可以說是萬念俱灰。
當時師兄弟中唯一知道真相的六哥白從逸不在他身邊,正在海外涉險經商。
是寧晟快馬加鞭從落蒼國趕到草原國,找到差點懸樑自盡的赫連都,告訴他自己信他。
赫連都便是從那時知道寧晟的天眼,和寧晟在落蒼國皇室裡的那些過往的。後來寧晟便被慕容默派到燕國去當使臣,他們倆懷揣著各自的秘密,幾乎可以說是相互依偎著過了這麼多年。
所以寧晟現在對赫連都充滿了愧疚。
他自己其實也說不清現在對赫連都的這番心動究竟算是什麼。可能是對喬妙姝死心之後,萬念俱灰之間念起還有赫連都這個人,然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又或許是因為之前一直被自己照顧著長大的小孩,一夕之間突然就變得體貼會照顧人,所以就很膚淺的心動了?
赫連都點點頭:“喬妙姝想殺你,沒殺成,你便恨她;你現在自暴自棄,我想救你,你便愛我。”
寧晟下意識的想反駁,然而細想了一番,自己也覺得赫連都的話有道理。
他應了聲:“嗯。”
赫連都倒了一杯茶,遞給寧晟,然後垂眸,將自己那杯茶的浮沫吹到一邊:“五哥,從小到大我都一直覺得你天真,心性澄澈的不像人。你這樣的性格容易被人欺負,我只能多照顧你一點了。”
寧晟晃了晃心神,將茶水一口飲盡,心裡亂成一團。
“一點”是多少啊?
被新泡的第一泡茶水苦到了,寧晟忙搶過一杯白開水灌下去。
赫連都倒是吃得了苦,喝完一杯茶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寧晟靜靜看著赫連都,最終什麼話都沒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