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雨水從深灰天幕墜下,落在鋼色的大地上,瞬間沸騰,冒起瀰漫的水霧,即便在潮溼的雨季,這裡依然轟鳴不息,數千巨大的煙筒如火山佇立,無數白煙和氣霧從中冒出,形成壯觀的場景。
層層鋼板構成的防護層下,密集的軌道縱橫交錯,將那些加工的原料源源不斷的輸入,然後拖出還未完全冷卻的成品,這裡隨處可見機械運轉的聲音,大型戰艦的各種零件粗胚在這裡成型。
在過往的時代,這樣一片土地是許多人一生走不出的故鄉,而在星際的時代,這樣包含300多萬工作人員的地區,只是巨型企業下屬的一個生產基地。
技術的發展,資訊渠道的打通,使得戰爭不再是過去那種小眾群體間的鬥智鬥勇,許多古時將軍研習的計策和戰爭藝術,在空曠無比的太空中變成了樸實簡單的力量碰撞。
真正決定戰爭勝利的,也不再是前線計程車兵是否勇敢、將軍是否兵法高深,而是整個組織的工業生產力和組織水平。
鋼灰大地的遙遠山丘,一個身影撐著傘沿著山脊向上緩緩行走。
她身著酒紅的古典長裙,腰身挺直,那裙襬許多地方已被泥水打溼,顯出沉重的黑色,但目光從未在意自己身下這些,而是一直眺望著遠處,那連綿不息的鋼灰山丘在雨霧中朦朧,一道道水煙長柱直通天宇,彷彿支撐著蒼穹般。
最後她的腳步停在山頂的水泥平臺,這裡已經是周圍最高的地方了。
向前幾步,好似要用手觸碰視線中的遠山一樣,她抬起手,從雨傘中伸出,然後沉甸甸的雨珠不斷落下,擊打在她手背上,這股清涼而冰冷的觸感,也終於讓她從遠望中清醒過來,目光轉向灰白的天空。
黑色的雨傘緩緩轉動,甩出點點水珠,飛入外面雨幕中,她靜靜站在原地,凝望遠方不息的鋼灰大地。
單看面貌,這名女子並不衰老,但也沒有年輕少女的青澀和純真,有如沉凝的玉石,氣質內斂而深遠。
石、玉、草,西部星區的歌姬的稱號似乎都和頑強的事物相關,沒有中央星域的那般高雅精緻,不過這樣的稱號,卻總能博得當地居民的親切,因為這正是他們需要的精神,符合他們身處的環境。
‘紅石竹’遲挽馨,在六十年前,她也是聯邦的新秀歌姬,和‘翠蛇’尤蘭多佳一起成名,不過名氣和影響力始終被同輩的‘白玫豎琴’伊溫琪琳壓制。
年輕時沒有取得耀眼的成績,隨著年齡的增長,心氣和活力滿滿消退,遲挽馨也和許多前輩歌姬那般,逐漸退居二線,成為歌姬中相對平凡的一員。
本來,她也以為自己今後的餘生也會在這種平淡而安穩的生活裡度過。
‘沒想到當年那個天真的孩子,終究是改變了一切。’她在心底默默唸著這句話,再度回憶那個身影時,有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初次見到布蘭琪,她並沒太多意外,那個天賦平凡,相貌在一眾歌姬中也不突出的孩子,就像曾經的自己一般。
竹子聽著高雅,事實上是禾本科的植物,也就是草的一種,竹子茂密的地方,偶爾也被稱作綠色荒漠,因為它們是極其強勢的雜草。
‘金陽草’‘紅石竹’……遲挽馨默默回想西部星區歷代的歌姬稱號,總能感受到一種樸素的生命力。
她也曾年輕過、瘋狂過,當時還和‘翠蛇’尤蘭多佳打擂臺,兩人相互競爭,不過兩人在面臨天賦和實力都遠超她們的伊溫琪琳時,都有種仰望高山的絕望感。
無論出身家世,背景勢力支援,甚至是容貌、禮儀、氣質,伊溫琪琳都是同代歌姬中一座翻不過去的高山,對方在出道後就急速晉升,一直到月曜級歌姬的頂點。
在沒有出現日曜級歌姬的年代裡,那位就是所有歌姬中的無冕之王,即便長久隱居,也是許多人無法追趕的物件。
作為同學,朋友,熟悉的同輩,遲挽馨當然知道伊溫琪琳實力有多恐怖,那是她和尤蘭多佳一生追不上的高度,所以在很早的時候,她就漸漸放棄了在這條道路上繼續攀升。
如果是很遙遠的人取得成功,並不會對生活帶來影響,大抵只會有偶爾的羨慕,可身邊看似同樣出身和條件的人走向成功,就會帶來很大的壓力,這時就會懷疑,自己過去是否錯過了什麼。
面對成為‘十芒之陽’的布蘭琪,遲挽馨起初的心情很是複雜,有欣慰、有敬佩、也有淡淡的遺憾和嫉妒,如果自己當年更加大膽一些,會不會結果更好一點。
十年過去,布蘭琪在勞碌繁重的生活中離世,臨走前將西部星區的核心位置轉給尚且十歲的阿羅莎,這整個過程,遲挽馨幾乎全程見證。
面對布蘭琪,她的心境再度變化,從過去的羨慕轉為深沉的尊敬和憐愛。
她還這麼年輕,作為歌姬甚至還未到自己人生最巔峰的時期,就如此過早的離開了這個紛繁的世界。
捫心自問,遲挽馨覺得自己即便遇上和布蘭琪同樣的機遇和時間節點,也無法做到這般地步,過往那種遺憾也煙消雲散。
從來沒有偶然成就的偉業,尤其是那些扭轉時代浪潮的功績,容不得一絲水分。
時光匆匆走過八年,在布蘭琪離開後,這個國家依舊在她的餘輝籠罩下平穩運轉,作為繼承人的新生歌姬也漸漸長大,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如果不是某個意外的發生。
對於‘火焰糖’普琳可可,遲挽馨並不瞭解,只是從尤蘭多佳口中知曉過這位後輩歌姬。
本以為她會和尤蘭多佳那樣,熱烈的度過青春期,然後逐步走向平凡,沒想到短短几年間,這位過去不起眼的後輩就掀起了驚天巨浪,徹底掌控了強大的聯邦中央,成為帶給各方巨大威懾和壓迫感的火山女王。
‘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怪物啊。’
遲挽馨抬起腳跟,鞋底在地面稍微磕動,抖摟沾染的泥水,隨後將裙襬稍微提起,擰乾邊緣的水分,做完這些後,她再度回望了一眼遠處那鋼灰色的大地,然後舉著傘沿著山脊慢慢向下走去。
不知道這片大地最後會迎來什麼結局
自從你走後,一切都在飛速變化
你開了個好頭,可後續的路途依舊艱難
我所能做的不多,只能默默為它祈禱
祈禱它最後的終點如你所願
使你的心願和付出不被遺忘
這個逐漸冷酷的世界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溫柔的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