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客棧,外面的雨已是越下越大。花燈紛紛都收了起來,方才的盛景彷彿曇花一現,雨來無蹤。
莫鳶坐在窗前,看窗外雨潺潺,不禁心中悲喜交加百感交集。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宛如煙火璀璨須臾而逝。
繡陵這個地方,來去的次數多了,回憶也多了,總不免與過去作比較。卻是真真切切的展現了何為物是人非。
與祁堇衾的初遇,再遊花燈節,那些美好的甜蜜的回憶是繡陵。
與年糕的同遊,亦是崔弋的故土,那些心酸苦澀的故事也是繡陵。
如今天下太平,盛世嘉年。莫鳶卻生出了一種不真實的夢幻感,好像下一秒這樣的生活就會像雨過的繁華長街,剎那的璀璨花火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下一秒出現在眼前的是祁堇衾遞到她嘴邊的一勺冰糖雪梨羹。
莫鳶一下愁雲散盡,良人在側還有什麼好惆悵的呢,現在的美好就現在全心全意的珍惜,莫要為還沒發生的事情擾了興致,今年的燈會落幕了還有明年,煙花燃盡了還有下一簇綻開。
此時此刻的幸福屬於當下,未來自然還會有未來的幸福。
莫鳶笑著喝下祁堇衾遞到面前的一勺雪梨羹,心滿意足。“嗨呀,真好。有你在旁邊,聽雨也跟聽曲兒似的。”
祁堇衾微笑,又舀了一勺餵給她。莫鳶含含糊糊道:“別光給我吃啊,你嚐嚐。”她拿過祁堇衾手裡的勺子,舀了一勺餵給他,然後眉眼彎彎的笑起來。
“這是專門給你準備的,你吃吧。”祁堇衾眼神寵溺,莫鳶看著比這加了冰糖的雪梨羹還要甜上三分。
她接過碗咧嘴一笑道:“早說嘛。那我就不客氣了。”說罷,抱起碗,三下五除二的喝了個乾乾淨淨。
祁堇衾看著她笑,莫鳶雖然偶爾自怨自艾,也會羨慕其他人的好,但她從來沒有為此改變過自己天然的本性。矜貴優雅是好,但她更順應自己的隨性灑脫。
放下碗,莫鳶知足的伸了個懶腰,祁堇衾見她向後倒去,忙移坐到她身後接住。
莫鳶順勢躺進了祁堇衾的懷裡,她仰頭望著,祁堇衾低頭看著。
“小鳶,以後你就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吃喝玩樂浪跡江湖,我知道你不是會被仇恨束縛住的人,宓傾兒柳青厭那些人的事,你也不要再插手了。”
“那你呢?你不讓我插手,是要自己隻身犯險?”莫鳶反問。
祁堇衾道:“現在有無閣大勢已去,幾個逃犯而已,不足為懼。”
莫鳶指尖繞著他的頭髮笑道:“那不就對了,這等小事何勞神君掛心。”
莫鳶絮絮叨叨的繼續道:“我在想啊,章先生可以在人間辦醫館,我也想在人間辦個書院,蒐羅六界的詩文典籍,再請曈兒做教書先生,到時候不收銀錢,分作男女學堂,不論貧賤男女皆可入學。只需在書院栽下一株桃或李,時日長久,桃李滿園花果飄香,想想就真不錯呢!”
祁堇衾不語,莫鳶嘴上不停,接著說:“到時候可以為你建一處閣樓,你好生研究怎麼解決魔獸天性的法子,若是膩了,我們就雲遊六界去,策馬江湖,行俠仗義……”
“你覺得怎麼樣?”莫鳶抬頭望他,笑意盈盈。
祁堇衾點點頭,躊躇片刻但道一字:“好。”
雨聲不停,但夜已深了。祁堇衾靠在床上,莫鳶正窩在他懷裡,一陣風從窗戶灌進來,莫鳶更朝裡縮了縮。
祁堇衾一抬手,窗戶隔空合上。他掖了掖莫鳶身後的被子。
就這麼靜靜抱了會兒,聽著隔絕在窗外風雨如驟。
祁堇衾輕聲開口:“小鳶,許多看起來比你懂得多的人,卻未必有你看的明白。”他不知莫鳶是不是睡著,彷彿自言自語般說著。
“你說人若不是終有一死,怎麼顯得生時珍貴?
恰如神仙長生,萬萬年的歲月也是萬萬年的孤寂。時日一長,連生時的寄託也模糊了,一時不知這長生是福是禍。”
“我以身擋天雷,原是想就此解脫,了無牽掛的活著與死也無異。但偏偏重生成了青丘少帝,有了使命,遇到了你……”
祁堇衾如今再讀那十六字的使命“妄念危世,止禍之殤。立世為君,死生且償。”彷彿有了新的解釋。
雲冉也許一早就知道了祁堇衾是芩之神君轉世,知道他必定要置之死地而後生,才將他推向了這有無閣的風口浪尖,一是阻止有無閣為禍六界,二是讓他在此過程中,死而後生,重新成為神君立世。
雲冉因此而死,有無閣包藏禍心,祁堇衾絕不會放任不理。
他當了萬萬年長生孤寂的神君,在有了這個寄託之後,找到了為之捨生忘死的目標,方讓他覺得活著有意義。
而在遇到了莫鳶以後,對莫鳶的寄託對未來的寄託不是讓他捨生忘死……而是貪生怕死起來。
“從前長生萬年,我不知是福是禍……”
“而今才明白,一人長生萬年是禍,與你長生萬年,是福。”祁堇衾低頭看向懷裡的莫鳶,伸手撫上她的臉,卻忽然被握住,莫鳶閉著眼笑起來。
原來她根本沒睡著,一直靜靜聽著。直到這句忍不住笑了起來。
莫鳶抓著祁堇衾的手,在他懷裡眸子亮晶晶的仰起頭來,笑靨如花。
祁堇衾望著頓覺情動不已,莫鳶亦然,她舔了舔唇輕聲問。
“吃糖嗎?”
祁堇衾一笑,俯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