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聽說過,轉生密卷嗎?”時禮輕聲問道。
青木悠怔了一下,忽然喝道:“傻瓜,你居然會去相信那種東西!靈魂轉生什麼的,不過是傳說罷了,這麼多年來,從來也沒聽說有哪個人學會那轉生密捲過,況且,轉生密卷是中土神聖教會最高機密,除了教宗,世間沒有人可以閱覽,你怎麼可能……”
“南境有,青侍轉達了業魔的話,”時禮打斷了青木悠的話,“業魔說,提爾國收藏了一份抄本,據說是百年戰爭時從神聖教會里流落出來的。”
青木悠一時居然無言以對,半晌,他聲音有些乾澀地道:“放棄吧,教會天才輩出,但也沒有人學會那東西的,就算你真的得到了又如何呢?”
“可是,老師,那是我唯一的希望,那是拯救我沒有意義的人生,唯一的路徑,所以,對不起了,我要麻煩你去死。”時禮說道。
青木悠眼睛微眯:“你以為拿一支蠟燭威脅我就可以讓我自殺?”
時禮平靜地回答道:“是的。”
青木悠目光平靜地問道:“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很荒誕嗎?誰會為了一支蠟燭自殺。”
時禮毫不猶疑地答道:“我相信,老師你會。”
青木悠瞪視著他:“你瘋了吧!”
時禮絲毫沒有動搖,他輕聲道:“老師,我一直覺得我和你很像,我們的身體,都有些奇怪,我在不斷丟失對外界的感覺,所以我心中的感情早就已經枯竭了,而你則是無法忘記感情,心中充斥著強烈的喜怒哀樂。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吧,不健全的肉體是很難孕育出健全的靈魂的,所以我就在想,我們倆,可能都是瘋子吧,所以,我隱約能理解你的行動方式,我相信你不會不管這隻紅燭,再說了,如果這支紅燭真的不重要,你又何必和我在這說廢話呢?”
青木悠緩緩向前跨了一步,而時禮後退了一步,很鎮靜地說:“老師,你的確很強,即便你現在身體殘破,靈池枯竭,在場的也沒人是你的對手,但是我至少有把握,在你靠近我之前把蠟燭碾成碎末,把燭火熄滅,所以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青木悠全身一僵,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記得,當年無面說過:“那個女子的靈魂已經被注進這支萬年燭裡了,萬年燭可以燃燒萬年,只要火焰不滅,她的靈魂就能一直寄存在這燭裡。”
那麼,如果燭火滅了,會怎樣?
青木悠和時禮對峙著,而櫻宮林道、梅德蘭伊斯都呆呆地看著兩人,南境的數十萬大軍和吉爾達之盾的觀戰者們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所有人都很疑惑:為什麼,時禮“挾持”了一根蠟燭,青木悠就不敢動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檸檬呆呆地看著城下時禮的身影:“大師兄居然……背叛北境了……但是,那支蠟燭怎麼可能威脅到師傅?”
靜流睜開他無神的雙眼,雖然他什麼都看不見,但他聽得比誰都清楚:“我不知道那支蠟燭有什麼秘密,但我聽得出來,師傅他……第一次慌了。”
此時,時禮左手握著紅燭,右手並指成刀,只要他右手輕揮,燭火就會熄滅,只要他左手向紅燭裡注入鬥氣,紅燭就會分崩離析。
時禮的眼神中沒有一絲猶豫不決,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並且擁有絕不會後悔的決心,哪怕這麼做會讓朝夕相處的老師青木悠死去,會讓整個北境遭受劫難。
時禮是一個自私的人,但是,這又有什麼錯呢?生命生而自私,有些小鳥還沒睜開眼就會把兄弟姐妹擠下巢穴,只是為了自己能多得到一些食物,自己為了拯救自己的命這麼做,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人的價值是不平等的,時禮清楚,自己這樣的人和青木悠相比,根本一點價值都沒有,自己如果死了,北境什麼變化都不會有,而青木悠死了,也許北境就會陷入困境。
對於整個北境來說,時禮的價值也許近乎於零,但是,對於時禮自己來說,如果沒有他自己的存在,這個北境的價值對於他,又何嘗不是零呢?
對於北境,他微不足道;可是,對於他自己,他就是一切。
每一個自我一旦存在,便不能不從自身出發估量一切,就不得不自私,一切的不自私,都只是虛偽罷了!
我不想失去所有的感覺,發瘋而死,這是時禮內心的吶喊。
時禮盯著青木悠說道:“老師,你實在是太過強大了,即便是南境的那些高手和天啟魔導炮都不能殺死你,但是,你自己肯定知道殺死自己的方法,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要麼你自殺,要麼,我就毀了這支蠟燭。”
豆大的燭火在戰場上的風中瑟瑟飄搖,看上去彷彿快要熄滅了一樣,甚是可憐,青木悠沉默了。
奧菲羅斯看著沉默的青木悠,一種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他大吼道:“最高之作,你在猶豫什麼啊,那不過是支蠟燭,別考慮這麼荒唐的事情!”
青木悠不答話,他在思考。
青木悠知道,現在,是抉擇的時刻了,人生就是不斷在做選擇,每個選擇通向一條長度不同、風景不同、路人不同、目的地不同的路,那麼,該怎麼選?
千年前,青木悠毀了約,沒有殉情,而選擇了保全自己性命,於是他在世間煢煢獨立千年,受盡了孤獨之苦和內心折磨。
而今,自己的命和愛人的燭之間,又該怎麼選呢?
青木悠是一個噩夢般的兇獸,把南境大軍嚇破了膽,他也是一堵城牆,只要有他在,南境的鐵騎就不敢向吉爾達之盾發起衝鋒,所以,為了北境,他不能死。
而且,現在,青木悠的內心也想活下去,他曾經被自己的內心折磨得生不如死,但現在,他得到了碧草昔的應承,只要能活下去,他就能得到她的原諒,了卻千年的心病,所以,他答應了碧草昔,答應了小子衿,一定不會死。
他想活下去,陪著那支紅燭看黛青山影,看紫色雲霞,看日出日落,你撫琴來我吹簫,行遍天下路三千。
他想活下去,看北境新一代的那些幼苗們長成參天大樹,支撐起整個北境,然後自己能夠放心地交託重擔。
他想活下去,看看小子衿會嫁給誰,看看她的孩子長得像爸爸還是像媽媽,等那個孩子長大了,他想把自己畢生所學的東西傾囊相授。
我還真是貪心啊……
青木悠心中幽幽嘆息一聲,心下已經有了決定。
我是一個毀約者,一千多年前,我因為毀約而得以苟活,而現在,我還是要毀約。
我曾和那些一起締造北境聯盟的人許諾,我一定會萬事以北境為重,對不起,我要失約了。
我曾和昔兒、小子衿約定,我一定會活下來,對不起,我要失約了。
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做不好,我若死了,紅燭無所依,北境無所靠,但是,這次……我想任性一下,因為……千年前,她已經在我的懷裡死了一次,我怎麼能看著她在眼前再死一次呢?我再也不要這樣了,再也不要!
“北境所有人聽令!絕對,不許出城,違令者,斬立決。”青木悠大喝一聲。
於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