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硯雖然沒接觸過吐谷渾王室的人,但是沒見過不等於沒聽過。吐谷渾的姓氏劃分與大曆差不多,西有慕容,東有李,皆是驍勇善戰之輩。
奈何兩個字的不敵一個字的,自赤海一戰敗下陣來,老吐谷渾王的輝煌,便一去不復返了。
可儘管如此,慕容家在趙子硯眼中,依舊是高嶺之花一般的存在。
面對趙子硯好奇的目光,男子有一瞬失神,他捏緊手裡的竹棍,慢吞吞地搖頭:“我不是,此乃先王賜姓。”
“哦。”趙子硯有點失望,還以為見到了王室,搞了半天原來還是賜姓。想了想,她又問:“這麼說,你是吐谷渾的大功臣?不然先王為什麼要賜姓給你?”
“算不上功臣。”男子緩緩撥弄竹棍:“只是格外有幸沾了公主的福氣。”
“長寧公主降生那日,由我帶領的鐵騎軍在前線大勝。先王大喜,說是公主的降生乃是祥瑞,遂賜姓於我,並賜字‘守’,命我永遠守護公主。”
“還有這樣神乎的事?”趙子硯更加好奇,不禁探頭問:“不過長寧公主是什麼公主?我怎麼都沒聽說過。”
她只知道先王有一個兒子,後來受大曆扶持,成了新王。可是公主……吐谷渾有公主嗎?她在吐谷渾的那些年,可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公主。
唔,等等,她想起來了,上次薛若蘭是提到,赤海之戰的時候,說吐谷渾王有一個三歲稚女來著,吐谷渾王為了自保,還把她推了出去。
“正是她。”慕容守肯定了她的猜測,似乎她的說辭勾起了往事,他的臉上流露出悲慼的神色,沉聲道:“赤海一戰,陸文濯帶兵直攻王城,殺死先王,王室潰散奔逃,公主也在混亂中不見了蹤影。”
難怪這個人恨死陸文濯了,還想殺了他。
趙子硯大大嘆了口氣,唉,這些人啊,怎麼還是揪著過去的事不放,冤冤相報何時了,不是自尋煩惱麼。
想不明白。
“這都是我的錯,我本該寸步不離的守著公主,可我當時只顧守城。等我去找她時,她已經不見了。是我辜負了先王的囑託。”慕容守痛苦不已。
趙子硯搖搖頭,吃了一口斑鳩肉:“可是你就算殺了陸文濯,公主也不會回來了。這不是哪一個人的錯,不是嗎?”
“就是他!”慕容守猛地抬頭,伸手推搡趙子硯的肩膀:“丟的人不是你。你知道什麼?敢在這裡妄下定論!”
趙子硯沒料到他會突然出手,被他一下推了個屁股墩,只好往後挪了挪。
慕容守並不打算這麼放過她,他抓著她的胳膊,抓地她一陣陣發疼,他直直地盯著她,眼睛裡是淡淡的寒意:“你以為你憑什麼活到現在?”
憑什麼?
她也想知道憑什麼?
她以為她早該死了,在吐谷渾的時候,她無數次就要死去。被賣去大曆,她以為很快就會死去。陸文濯冷落她的時候,她也想到了死。可惜命運弄人,叫她次次都活下來,活到現在。
“我早該殺了你,可看著你這張和公主神似的臉,我就下不去手!”慕容守恨恨道。
胳膊被他抓的越發疼,趙子硯掙開他:“我又不是她。”
這句話似乎刺痛了慕容守,他彷彿一下子洩了氣,低沉下去:“是啊,人們都說她死了,但我不信,這麼多年,我沒有一天不在尋找,終於叫我打聽到,她可能流入了大曆。”
“大曆?”趙子硯笑了笑:“若她真的在大曆,那你們這樣找,可是無異於大海撈針。”
大曆多大了,萬里疆土,千萬生民,掉入一個人,豈是容易翻找的。更何況,是一個生死未卜之人。
“撈針又何妨?無論如何,我也要找到她!如今新王軟弱可欺,面對大曆處處退讓,全然沒有先王的氣魄!我等早已經受夠了。所以我們此來大曆,就是為了尋找先王血脈,重振我吐谷渾昔日雄風。”
趙子硯一口斑鳩肉沒嚥下去,險些嗆到。她竟不知道,在大曆飽受好評的新任吐谷渾王,在本土居然遭恨至此。
這還真是……微妙。
“你根本不懂!”見她一臉的事不關己,慕容守再次大怒。
他猛地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張大紅的文書,指著上面她的戶籍,惡狠狠道:“你早就不是吐谷渾人了!你也不配做我們吐谷渾人!”
“那是我的東西,還給我。”趙子硯扔掉斑鳩,衝過去搶。
可她哪裡搶的過一個健壯的男人,手還沒碰到文書,慕容守便猛地一揚手,她再去搶,便被他一把推翻在地上。
脖子上的痛又開始拉扯,趙子硯捂著脖子,頭髮亂糟糟糊在臉上,全遮住了眼睛。抹開頭髮,她低頭看到自己的手心,是黏黏的血,大概是脖子上的傷口撕裂了。
“不過是個大曆人的妾。”慕容守攥著文書,冷冷俯視她,唇邊扯出一絲輕蔑的笑意:“還真當自己是個大曆人了?”
趙子硯深吸幾口氣,她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沉靜地像個泥塑,良久,才捂著脖子平靜道:“陸文濯從來沒傷過我。我大曆的丈夫,從來沒有傷過我。他給我最安穩的三年,在大曆的土地上。”
說完,趙子硯站起來,走到破敗的佛像後面,抓取一把土摁到脖子的傷口上。
她的臉上滿是泥和血,血在她的臉上凝固,被佛像篩出的光一照,紅得豔麗。
慕容守憤怒地看她,卻生出一種莫名的無力感。他看著她嫻熟地抓土,給傷口止血,這樣無奈的止血法子,被她用的理所當然,顯然不止一次兩次這麼做了。
也許流過很多次血,在她的故鄉吐谷渾。
就連現在流的血,都是由他這個吐谷渾人所害。
血把土打溼,他終於看不下去,扔給她一瓶金創藥。
趙子硯側首看他,只見到他面無表情的側臉。他好像疲倦極了,怔了一會,才用很累的語氣說:“我要用你去換我的弟兄們,你最好給我活到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