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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江孝文其實對搬家這件事有些抵觸,但是他爸現在辭去了大學裡的職務,工作地點換成了省政府,而省政府處於市府新區,路上車程距離這棟房子一個多小時,他們這個家必須得搬。他不捨得離開這個家,搬家的那天他樓上樓下地轉了很久,媽媽和妹妹當初在這裡生活的身影,一幕一幕全都在眼前,對他來說,這裡才是他從小長大的家,而他爸在新區剛買的那個房子,不過就是個房子罷了。

他看著牆上父母的結婚照,妹妹房間裡的滿月照,家裡照片牆上那些代表過去一家人幸福生活的生活照,全都原封不動地保留在原地,一張都沒有帶走。他有些捨不得,但爸爸說既然搬了家,正好趁機讓生活重新開始,這所房子既然不賣,原本的東西就留在這裡不要動了。

可他總覺得這樣開始的新生活,彷彿是拋棄了媽媽和妹妹。他看著妹妹滿月時的全家福照片,四口人對著鏡頭全都笑得很燦爛,那時候孝萱小小的,被自己抱在懷裡,而媽媽緊緊地依偎著爸爸,每一個人的眼睛裡都是滿滿的幸福——至少這一張照片應該帶著啊?留在這裡寂寞地對著空蕩蕩的房子和滿室的灰塵算是怎麼回事呢?

他伸出手,將那張照片從牆上拿下來,塞進自己的揹包裡。走到門口,他還是沒忍住,回頭留戀地看著室內,媽媽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彷彿像是在昨天,客廳內牙牙學語的孝萱奶聲奶氣地叫自己“蟈蟈”的日子並沒有多遠。她跌倒了,自己沖過去扶她起來,她摔哭了,自己給她擦掉眼淚……

如果他們一直住在這裡,他還可以在心裡假裝她們倆不過就是出去渡了個長假,隨時都可能回來。

至少自己的夢裡,她們並不總是缺席,他在心裡黯然地想。他最愛的媽媽和妹妹,常常在夢裡來看他,跟兩年前一樣健康漂亮幸福。搬到新房子去之後,也不知道媽媽和妹妹還能不能找到入他夢境的路?

他沒讓任何人看見他掉落的淚珠,回過頭的時候,搬家的工人甚至不能從他那張俊秀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傷心的痕跡。

他不知道顧雪柔哪兒去了,早在他上個星期跟她說自己要搬走之後,他就很少能看見她,連每天的補習也被她單方面中斷。這是生氣了,他心裡明白,這倔驢一樣的小丫頭一旦發起脾氣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好在還沒有跟她提自己轉學的事情,他在心裡想。搬到新區之後,他立即要入學那邊兒的學校,聽爸爸的意思是讓自己直接跳級到初三,今年夏天把中考考了,盡早升入高中。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這是爸爸安慰自己的話,可仔細想來,爸爸的這句話到底指的是什麼?

是說自己跟小家夥的散場嗎?還是指被他丟在身後的那個以前的家?

他向外走去,坐在爸爸的車上,向外開的一路上風景如此熟悉,即使閉上眼睛也能在腦海裡巨細靡遺地勾勒出窗外的樣子。他呆呆地靠在座位上,微微眨眼的瞬間,看見拐角那裡一個小小的身影,身上穿著一套黑色的運動服,懷裡抱著一個胖胖的粉紅豹,小爪子上拎著一個塑膠袋子。江孝文心頭一震,連忙讓爸爸停下車。

他不等車子停穩,就用力拉開車門,向等著自己的顧雪柔跑過去。

顧雪柔見了他,太陽曬得黧黑的小臉沒驚沒喜,一臉淡定地伸出手把拎著的袋子遞給江孝文,對他說道:“哥哥拿著。”

江孝文開啟袋子,見裡面放著她上次運動會得到的獎品,一個乒乓球拍和一套羽毛球拍,除此而外她還在裡面放了兩個摞在一起的心願卡。他好奇地拿起來,在心願卡上看見熟悉的顧雪柔圓溜溜的字跡,一個上面她寫了“哥哥開心”,一個上面寫了“哥哥平安”,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願望,但不知道怎地,江孝文卻覺得眼眶濕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是啊,可是有些宴席卻散得讓人心痛。

“謝謝。”他聲音有些顫抖,用力清了一下嗓子。

“這兩個心願卡哥哥可以用。”她對江孝文說,指著“哥哥平安”和“哥哥開心”兩張卡,“拿著一張卡就能實現一個心願,我給哥哥兩張,以後哥哥想要什麼了就帶著卡來找我。”

他被她鄭重的口氣逗得先是笑,心內感動,伸出手將她抱在懷裡,在她短短的頭發上輕輕親了一下,低聲說道:“我記住了,以後一定會用的,到時候你可得說話算數?”

她點點頭,黑乎乎的眸子特別堅定,說一句是一句地看著他說:“算數的。”

江孝文轉過身來,上了車,車子啟動,他看見顧雪柔站在原地看著自己。後來她揮了揮懷裡抱著的粉紅豹,像是大聲地對著自己喊再見。

江偉君看著眼眶通紅一直向後窗外盯著看的兒子,低聲勸道:“別難過了,要是以後還想看這個小女孩兒,爸爸開車送你過來就是了。”

江孝文低低地嗯了一聲,車子拐了彎,他看不到街角站著的顧雪柔了,他收回目光,心情十分低落。

“那邊兒的學校都是省委市委各部處相關領導家的孩子紮堆兒的地方,你到了那裡,適當地交際一些同學,並不是要你巴結誰,我們家也不需要這個,但是適當的交際技能在任何時候都是有用的,對你將來的發展大有益處。”

可我讀現在這所中學的時候,您並沒有要求我出去交際啊,江孝文因為被強行從家裡搬走,平生第一次有些氣爸爸,尤其是聽到這樣的話從爸爸嘴裡說出來,讓他覺得特別刺耳。他爸爸是一名學者型官員,江孝文家裡歷代書香門第,講究的是平生志向,非儒即仕,學問通達之後用平生所學有用於家國建設是理所當然之事。尤其時下國家經濟發展如火如荼,老江夫婦和江偉君都認為文章小道君子所不屑為,他爸爸丟下書筆投身仕途,江孝文的爺爺和奶奶是絕對支援的。二老對兒子江偉君諄諄提點的那些話,江孝文年齡雖小,但心達性靈,倒也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他心想爺爺奶奶所說的那些道理裡可沒有一條提到了讓我跟別人拉關系搞交際,爸爸為什麼要特意強調這一點?

難道遇到那種合不來的同學,我還得因為他爸爸或者爺爺是大官,就跟在他後面巴結他嗎?

他不過是在心裡腹誹了這麼一下,哪想到一念成讖,到了新學校之後,竟然會真的遇到這樣的人,而且一次遇到兩個。一個叫馮捷,一個叫姜馳,全都因為說不清道不明的緣故,莫名地看上了他,從他入學開始就沒有讓他消停過。

江孝文轉學的手續辦好了之後,立即打了跳級申請,這個學校的耿校長是江孝文爺爺當校領導期間拿的本科學歷,算是門生故吏,特別為江孝文破例,讓他參加了初三年部組織的本月月考。成績出來之後,整個中學一片嘩然,一時之間人人都認識了這個新轉來的小神童。江孝文毫無阻礙地順利入讀新學校的初中三年一班,那時候他剛剛十二歲半,比同班同學小了將近三歲。

他的年幼和他的聰敏讓他在班級裡成了特別的存在,幾乎人人都想要認識他,但同時也幾乎人人都不可能真正地認識他。這些比他年長了三歲的少年少女,跟他說話的口氣,和逗弄街邊的可愛的小狗兒並沒有什麼兩樣。江孝文每次聽見班級裡的女生拉長了聲音喊他“小江江”或者“小文文”的時候,就一個頭兩個大,覺得這些女生幼稚得不像十五歲,反倒像五歲的幼兒園大班生。而他的同班同學看見他整天一本正經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都覺得他好玩極了,小江江小文文喊得更是起勁兒,讓江孝文有氣也發不出來。

這裡沒有一個人像原來學校的同學那樣尊重他敬畏他,似乎因為集合了這個城市裡出身最好生活最優渥的一批孩子的緣故,他的同班同學對他的印象,很長一段時間都停留在小江江好聰明小孝孝好帥氣小文文好可愛這個層次上。

而對江孝文這樣的人來說,好漂亮好可愛這樣的形容詞,不啻於是一種羞辱。所以他轉學過來的第一個星期,跟同學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

這樣的日子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充其量就是有點兒無聊罷了。直到有一天,兩個笨蛋一個叫馮捷一個叫姜馳,將他倆一塌糊塗的作業本子堆到江孝文的面前,江孝文在這個學校的新階段——或者說新折磨才算開始了。

他回去找顧雪柔的時候,並沒有跟她提自己在新學校遇到的那些憋氣事兒。他找了一個週末拿了公交卡,坐了一個小時的地鐵,然後又換乘公交,回到原來的家。先按響顧家的門鈴,等了很久都沒有人開門,他只能先回了自己原來的家,搬走不過一個星期而已,室內寂寥空蕩彷彿空了一輩子那麼久。

那些媽媽燕楓活著時細心保養愛護的傢俱,她細心收集的那些小擺設小玩意,全都蒙上灰塵了。

那天他從上午等到黃昏,也沒有看見對麵人家開啟房門,難道她們也搬走了嗎?江孝文在心裡一驚,是啊,他怎麼疏忽了這一點呢?顧雪柔本來就說過這個房子是她媽媽租的,搬走太正常了,他暗暗後悔當時沒有要一個她的聯系電話。

因為搬走的那會兒他心裡還想以後可以時不時回來,他自己的爺爺奶奶也住得不遠,所以一時疏忽就大意了。

他在心裡懊悔不已,一想到從今以後都再也見不到顧雪柔了,心裡難過的程度讓他自己都訝異。他知道自己十分喜歡她,腦海中想到她將所有運動會得到的獎品都送給自己,還有不管任何時候,即使是面對魏小東那樣兇惡的流氓,她也敢於沖到自己前頭的忠誠和勇猛,就覺得再也見不到顧雪柔簡直受不了。

即使只是個七歲的小孩兒,她曾經展現過的那些品質也是獨一無二的,江孝文在心裡焦躁地想。

所以當晚飯時間聽見對麵人家有開門關門的聲音時,他高興得立即沖到門口,猛地開啟房門。正進門的周阿姨被他抽冷子竄出來嚇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來,看見是江孝文,周阿姨捂著胸口大聲哎呦著問:“這可真是嚇死人了,小江啊,你不是搬走了嗎?咋又回來了呢?”

“顧雪柔呢?今天她不在家嗎?”江孝文問。

“顧雪柔生病了啊,病了一個星期了,在醫院躺著呢。”周阿姨說道,看江孝文一臉驚訝,她搖了搖頭嘆氣道:“我這可不是胡說哦,我覺得那孩子是想你想的生病了,你走了三天她就三天沒吃飯,我看這一週她晚上也沒咋睡覺,從早到晚跟個遊魂似的!還有她那個媽也不知道在忙個什麼,孩子這樣兒了也沒在家,給她打電話人還在外地呢!讓我看著辦,你說這可有多糟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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