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殷府後院一處園子裡,正是梨花如雲的時節。
靠牆跟的一棵老梨樹下,此時卻傳來一陣與周遭靜謐景色甚為不協調的呻吟聲。
一個年輕的女聲,如打了雞血一般激情高昂,不停的叫道:“用力!再用點力!屁股——哎呀你的屁股太大了!”
另一個聲音更是扭曲而顫抖,帶著一種介乎於便秘和拉稀之間的痛苦:“是,奴婢已經很用力了……可是,這屁股就是收不回來呀!小娘子,奴婢對不起您,平時您吃剩的雞湯,那些雞胸雞屁股,都被奴婢偷偷端去吃掉了!嗚嗚嗚…….屁股好痛!奴婢不行了!”
芳菲一看,得,梨園裡除了正門和側門之外,就這麼一個小小的狗洞。此時洞口被綠萼的大屁股給卡住了,正門和側門處都傳來人聲,自己再不想辦法主僕兩個都會被人逮住。
於是一狠心一閉眼,忽然大叫道:“呀!有蛇!綠萼,你身後有條好大的蛇,你再不出去它就要咬你——”
話音未落,只聽轟隆一聲響,再見一片粉塵飛揚。這方小小的狗洞瞬間就被爆發的綠萼給擠得豁開一個大口子,儼然變成了一個豬洞,芳菲見狀連忙跟上。
片刻之後,狼狽不堪的主僕二人總算回到了自己的荷香鄔,這才驚魂未定的坐下來相對踹口粗氣。
“小娘子,您先前那招可真是太厲害了!對了,您是怎麼想到這個法子的呢?”
芳菲伸手,替她拈下粘在頭髮上的一根雜草,笑眯眯的說:“因為我深知綠萼你的本事呀,其實沒什麼事能難得到你的。比如我讓你扛一百斤的大米,你肯定做不到。但是,如果我賞給你一百斤黃金,我可以肯定,你不但能扛,你還能扛著飛跑!”
綠萼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裡,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點頭咬牙道:“是,主子真是瞭解奴婢,主子英明。”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珠簾被人掀開,紅拂有些驚慌的奔進來。
“小娘子,五娘子去了三娘子那裡,兩人沒說幾句話就吵起來了。如今鬧得動靜挺大,好像連老夫人都驚動了。”
芳菲一聽暗道不好!記得前世裡,外祖母就是因為這回在海棠春塢那邊勸架時不慎落了水,後來便一直纏綿病榻,就連自己離開洛城時她都沒見好。
當下帶著兩個丫鬟就往外頭跑,一面問道:“誰那麼多嘴跑去告訴外祖母的?她老人家不是一直都在靜養麼?”
紅拂回道:“還能有誰?肯定是二夫人唄!唯恐天下不亂。”
又是二舅母這攪家精!——芳菲心裡頗為不恥的冷哼了一聲,腳下加快步子,忽然來了個急停,對綠萼吩咐道:“你去馬房那邊,找大譚過來,就說——”
海棠春塢是三房小娘子殷玉葵的院子,她在殷府子女當中排行第三,是三房長女。與她爭執找上門來的卻是二房的五娘子,名叫殷瓊枝,她上頭還有一個哥哥,底下並兩個弟弟,也是十分嬌寵的脾氣。
芳菲到了跟前一看,果然,這架看來吵的是規模空前。不但丫鬟婆子擠滿了過道,就連三姐姐殷玉葵的吼聲也是震耳欲聾。
芳菲見狀只得無聲的嘆口氣,這陣勢,怕是外祖母想裝聾做啞也難啊!看來二舅母就是故意的。
“都讓一讓,不用做活了嗎?都散了!”
被芳菲這麼一提醒,院外這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才總算散了一些。而後她一推門,就聽三娘子一聲爽朗的笑聲,清脆入耳:“不就是孫同翰這個一個扔街貨嗎?實話告訴你這廝我根本瞧不上!別以為我不知道,滿洛城裡你就覺得自己長得最美最會勾人,可是你敢跟芳菲站在一起比一比嗎?你有那底氣嗎?你揹著人總說我胖,說我痴肥,可是你卻不知道,我胖是一時的,你矮是一世的!我殷玉葵要是下定決心還能瘦下來,可你呢?難不成你還能把自己骨頭打斷了往上面再長几寸?哈哈哈!看你還跳得這麼高,可惜上不了天呢!看把你給能的!”
“你…….”五娘子殷瓊枝的聲音聽起來的確就像馬上要上天,因為下一刻,她忽然直直往前栽倒,旁邊的丫鬟長德就勢大叫道:“哎呀不好了!我家小娘子被氣暈了!”
芳菲對此事印象極深,因為前世的記憶中,殷瓊枝氣暈之後,二舅母趁機帶著人氣勢洶洶的闖進了海棠春塢,然後在與三娘子的爭執廝打中,這才連累的前來勸架的殷老夫人失足落了水。
所以此時她立即就跑過去,一臉關切的圍在了殷瓊枝身邊,趁著眾人混亂之際,藉著用手帕給殷瓊枝擦拭臉頰的功夫,將那條原本包裹在手帕裡面正在昏睡的爬爬蟲給抖進了殷瓊枝的衣襟裡頭。
這東西是先前她在梨園聽牆角的時候悄悄逮住的,原本想著自己帶回來玩一下,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派上用場。
既然人暈倒了,那自然不能就地躺在院子裡。芳菲眼見眾人將殷瓊枝抬進了海棠春塢的花廳裡,這才悄悄的跑過去三姐姐殷玉葵那邊,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低聲道:“三姐姐,一會兒你要提防二舅母她使詐來坑你。”
殷玉葵的母親三夫人常年臥病在床,她是長女,管著三房的中饋和母親的嫁妝已經有些年頭,因為生的人高馬大,所以又被送了一個諢名——魁娘子,唔,魁梧的魁。
殷玉葵顯見有些訝然,因為芳菲之前對於三房的爭執歷來就是不聞不問只當不知。
像今兒個這般主動朝自己示好的,還是第一回,於是帶了幾分疑慮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混不在乎的回道:“她哪天要是不坑我,那太陽可要打西邊出來了。”
正說著,就有人遠遠道:“老夫人來了!二夫人來了!”
芳菲見她不信,這才湊近過去,又低聲說道:“五姐姐裝暈,我在她衣襟裡放了爬爬蟲。”
“哈!你——”這下子殷玉葵有點繃不住了,說出這幾個字之後再一看四下,且忍著笑迎到門口,並委屈的說道:“祖母——您怎麼來了?”
二夫人扶著婆母,強佔先機率先開火:“哼!三丫頭你也別太過分了!以前我家瓊枝一直念著因為跟孫家的親事對你有所虧欠,所以處處讓著你。沒想到你不但不念姐妹之情,反而得理不饒人。我這在路上就聽說你把她給氣暈了,你說說,你到底什麼居心?難道非要她把孫家的親事再還給你,你才甘心麼?”
殷玉葵一聽這話,待要反擊,卻見祖母殷老夫人臉色甚為鐵青,用力敲了敲手裡的烏木柺杖道:“好了!有什麼話進去說,被人聽見成何體統?”
“是是是,母親您這邊請,慢點走。”
二夫人說著,扶了殷老夫人從殷玉葵和芳菲身邊得意的揚長而過。
此時花廳內,眾人都在圍著殷瓊枝忙活,又是喂水又是擦拭的,殷老夫人自然也關心孫女,上前一看,眼見殷瓊枝雙眼緊閉,小臉兒又白又青的,也以為是真怒上了肝火,便對殷玉葵說道:“玉葵,你總歸是姐姐,便是瓊枝有什麼不對的,也應該好好教她,不能總動不動就咋咋呼呼的,先前你在院子裡說的那些話,我大老遠在迴廊裡都聽見了。”
魁娘子一聽這話不好,剛要辯解就被芳菲暗中捏了一把手臂。她反應也快,立即就勢低下頭,一改往日的強硬姿態,委委屈屈的抽泣起來,一面哭一面道:“祖母,事情不是這樣的,是五妹……她先說我是男人婆,說我長得跟匹馬一樣,又醜又怕沒人要…….嗚嗚嗚!祖母,您可要為孫女做主啊!”
“瓊枝丫頭真這麼說?豈有此理——這,這簡直就是不像話!”
殷老夫人素日對殷玉葵這個庶出的孫女還是很疼愛的,尤其不喜歡人在背後議論自己孫女的容貌,因為殷玉葵其實生的跟她有幾分相似,都是標誌性的馬臉方下巴,當下臉色就格外的難看。
二夫人一看不好想要上去描補,卻忽然聽得原本躺在長榻上的女兒一聲大叫:“有蟲子!有蟲子在我身上鑽來鑽去的,你們快幫我把它找出來!天啊,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而後眾人就只見原本躺在榻上裝暈的殷瓊枝這會兒如鬼上身一般,一面不顧矜持的脫了身上的衣衫,一面不住的在身上四處抓撓著。
她的兩個丫鬟長恩和長德想要上前幫忙,卻硬生生的被她暴跳如雷的一人賞了一記大嘴巴:“都怪你們兩個沒用的賤婢!還不快點幫我把蟲子找出來?我這都忍了半天了!越忍越覺得難受!”
一句話,就老實交代了自己裝暈的經過。
這智商,真是讓芳菲和殷玉葵都覺得吃嘛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