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塊鎮魂碑轟然墜江。
崔鈺拉著蘇玉孃的胳膊,“師妹可認得出......”他忽然輕笑,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那黑袍人腰間掛著的玉佩?”
蘇玉娘定睛一看,那黑袍人腰間掛著的竟然是蘇家祖傳的雙魚玉佩,她聽父母提起過這件家族信物,早就三十多年前就莫名丟失了。
沙千金手中的玉核桃裂開第三道縫時,骨笛聲刺破了河面的死寂。狐裘內襯翻卷,赤色狼首刺青在琉璃燈下泛著血光,像是剛從屍體上撕下來的皮。
“張大人,黃泉路冷,某來送件狐裘。”他咧嘴一笑,玉核桃突然停止轉動,凝魂境中期的渾厚靈力震得船體發抖。這位金虹商會的主事眯眼盯著葉脈詭旋的金葉,狐裘下的劍格狴犴獸眼珠滲出黑霧——那是處於凝魂境期魂修者所獨有的“魂域”,毒霧所過之處連船板都發出腐蝕的嘶響。
伴隨著一聲“咔”的響動,魂域之中竟然憑空生出黑壓壓的毒蜂群湧向張明遠——那些蜂腹鼓脹如人面,正是魂修者叛徒血肉餵養的“腐屍蜂”。
四周發狂的白猿竟然紛紛四散逃去,就連它們也不敢與這恐怖的“腐屍蜂”對戰。
隨著白猿的身影消失在崖壁,霧又起了。
張明遠掀翻竹簍,青蛇盤成盾牌。蜂群撞上蛇鱗的剎那,抱琴女子的琵琶弦突然繃斷,化成蛇盾的青蛇猛然張開血盆大口,竟把襲來的蜂群紛紛吞噬。
“錚——”的一聲裂響,珊瑚珠迸射,炸開成網。同為凝魂境中期的血琵琶,將渾身靈力灌注在珠芯人魚淚中,那淚遇蛇血即燃,又把甲板燒出個洞來。火舌舔過張明遠身上穿著的蓑衣,卻又轉過頭來朝著他的面門直撲而去。
青龍使的黑馬人立而起,一聲尖嘯將那群毒蜂紛紛震落。在這場四人對決中,沙千金和血琵琶同為凝魂境中期,另一邊的黑袍人幾近金丹境,只有張明遠修為最弱,只有凝魂境初期的實力,但縱觀全域性,沙千金這邊似乎並沒有佔到多少便宜。
就在這時,一直遊離於戰場之外並沒有任何動作的船伕動了。
船伕手中的桐油燈突然砸向張明遠。燈油潑灑的軌跡刁鑽如蛇,卻在觸及蓑衣之前被一道突然從天而降的黃色符籙擋住。濺射出的火星濺在船伕脖頸,灼出狼首刺青真容。
“鬼首蛟,九千歲手下果然都是些該死之人!”,青龍使的聲音就像是給船伕下了判決,“這上河裡的冤魂,等的就是你這份投名狀。”
血琵琶臉上掛著的面紗脫落,鎖骨狼首刺青猙獰如活物。她指尖來回撥動,在斷絃上劃出《十面埋伏》的變調,靈力催化後化作實質音刃!
沙千金手中的玉核桃徹底碎裂時,腐屍蜂的殘翅已鋪滿甲板。他盯著青龍使手中滴血的鎖鏈,突然咧嘴大笑:“國師要保的人——”狐裘猛地炸開,狼首刺青竟化作血霧,“九千歲遲早會收回來的!”
四名壯漢同時擲出金葉子。葉子在空中燃成火鴉,叼住沙千金衣領直衝雲霄。火光照亮霧靄的剎那,血琵琶突然撥動斷絃——珊瑚珠迸射成血雨,珠芯人魚淚遇風即爆,炸開漫天粉霧。
“想走?”青龍使的鎖鏈如黑龍探爪,卻只扯下半截染血的輕紗。粉霧散盡時,血琵琶已躍上懸崖,緋紅裙角在霧中一閃即逝,像極了被斬斷的硃砂符。
唯獨那鬼首蛟慢了一步。
他的桐油燈還捏在掌心,燈油正順著蜈蚣疤往下淌。
“放過我——”話音未落,黑馬鐵蹄已踏碎他的渾身骨骼。頭骨爆裂聲混著鎖鏈錚鳴,在屍塔間盪出三重回響:“這一腳,是替沉在河底的冤死之人。”
這時,崔鈺和蘇玉娘隱身符的效果也漸漸褪去。
張明遠癱坐在船尾,看著黑袍黑馬的青龍使,強撐著一口氣,拱了拱手道:“多謝青龍使出手相助。”
“張大人,不必言謝,你運氣很好,遇上的貴人也夠多。”青龍使轉過馬頭,看著背靠船邊的崔鈺和蘇玉娘,聲音輕柔了許多:“這位小道長的符道修為,很是不錯!”
“轉過此地便是江州地界,此行不會再有危險,張大人保重!”青龍使的黑馬踏浪而去,鎖鏈拖著的鎮魂碑在河面犁出血痕,“小道長,龍虎山的戲臺——”他的聲音隨霧消散,“可比這渡船熱鬧多了。”
“他很強。”崔鈺抓起青銅葫蘆灌了一口,看著青龍使漸漸遠去。
“我看不怎麼樣,連個大胖子和小女子都打不過。”蘇玉娘卻不認同崔鈺的說法,看著甲板上慘死的鬼首蛟,眼中滿是鄙夷。
“他和我一樣,都在隱藏實力,而且他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有想要殺掉那沙千金和彈琵琶的女子。”崔鈺說道,他也注意到了甲板上死狀極慘的鬼首蛟,問道:“你不怕嗎?”
蘇玉娘面色不改地回道:“這有什麼好怕的,真正的人間,比這可怕多了。”在她身上發生的慘劇已經足夠多了,現在不過是死了一個早就該死的人,而且她也不是那種遇到死屍就會被嚇得哇哇大哭的小姑娘。
甲板上的血順著朽木紋路淌進上河時,珠簾輕響。
書生搖著摺扇踱出艙門,月白長衫纖塵不染,彷彿剛才的腥風血雨只是戲臺上的一幕皮影。他指尖拈著片未沾血的橘瓣,笑意比霧還淡:“好一場修羅宴,可惜配的是‘紅顏醉’,這沙老闆的茶也不是很好喝。”
蘇玉娘腕間銅鈴“叮”地砸在殘破的桅杆上:“難怪世人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真遇上事,躲的比誰都快!”她靴尖挑起半截腐屍蜂殘翅,“這蜂子蟄人時,先生莫不是躲在船艙裡數茶沫?”
書生摺扇忽收,扇骨敲在茶壺蓋上。壺中殘茶騰起青煙,凝成只剔透的雀鳥,銜著片金葉子落在蘇玉娘肩頭:“姑娘可知,觀棋不語方為真君子?”他指尖橘皮彈入江心,炸起的浪花裡竟遊過一尾龍睛金鯉,又道:“再者,兩位小道長也不是那種見死不救之人,我若有難,還得靠兩位施救呢!”
“比你還無恥。”蘇玉娘對著身邊的崔鈺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