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個牆窟窿卻被瞿冒聖扭曲的眼光逮到了,逮了個正著。
瞿冒聖略顯艱難地弓下他那肥胖的腰身,將他的一雙豆莢眼貼到了牆窟窿上,啊,他感覺到自己像是一下子穿越了,穿越到了哪裡?他不知道,反正,他只以為自己是來到了一片奇異的溫柔之鄉,那個牆窟窿,與他的眼睛融為一體,好像變成了一個西洋鏡,還好像變成了賈瑞手中的魔鏡。他看到了什麼啊?瞿冒聖真真切切地看到,在一片濛濛的淡淡的霧氣裡,好多好多或雪白或黝黑的胴體赤裸著,那些裸體或苗條或肥胖但無一例外都是豐滿的,舉臂,弓腰,彎腿,甩髮,撅臀……對他作出各種動作,撩撥著他,逗弄著他,吸食著他。啊,瞿冒聖走不動了,他挪不開步了,他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空間,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譚美麗,也忘記了所有別人,下賤的眼光朝屋子裡越探越深,流出涎液的口腔裡吟出猴子發情時的嗚嗚聲,臉上的肌肉改變了正常時的形態,醜陋的身體像發熱又像害冷似的瑟瑟發抖,他的臉與牆窟窿周圍的磚越貼越緊,幾乎深陷進去,眼睛、嘴巴和鼻子幾乎掙脫臉部噴躍而入……
瞿冒聖太過投入太過專注了,以至有一個嚏偷偷來到時他還沒有注意到沒有感覺到,但興許他是誤以為這個奇怪的嚏是來幫他忙的,是欲幫他將臉上的眼睛、嘴巴和鼻子噴入浴室深處的。
瞿冒聖將一個嚏噴了出來,緊接著又將一個嚏噴了出來,可是他的眼睛、嘴巴和鼻子並沒有得償所願地噴躍出去,他看見了濛濛的淡淡的霧氣裡好多的赤祼的胴體在慌亂地奔跑或躲避……
瞿冒聖沒有噴出第五個嚏,與他的第四個嚏只有著極短間隔的是他終於有了感覺,他感覺到有人在他的肥厚的後背上結結實實捅了一下,剛才因為忘卻一切而對外面的所有聲響充耳不聞的耳朵也重又開始發揮功效,他聽到了好幾聲斷喝,斷喝一聲連著一聲:
“瞿冒聖——”
“瞿冒聖!”
“瞿冒聖,你搞什麼名堂?”
“真看不出,瞿冒聖,你還好這口?”
“把瞿冒聖抓起來!”
與此同時,瞿冒聖還聽到了浴室裡好多女人發出亂七八糟的叫聲,亂七八糟的叫聲的內容卻基本相同:
“啊,有流氓——”
“有流氓偷看我們洗澡——”
“啊,快來人抓流氓啊——”
叫聲裡不乏理直氣壯的誇張,合在一起,幾乎氣吞浴室。
瞿冒聖出竅的幽魂重新回到它並喜歡的身體之內,他明白了眼前的情景是因為什麼而致,他的腦袋“轟隆”一聲,心裡響起一聲無聲的絕望的嘶喊:“完啦——”
站在瞿冒聖身後的三個人是院校保衛部的,其中一位是保衛部的部長。在得到部長的命令之後,保衛部的兩名工作人員一左一右在瞿冒聖的身後將瞿冒聖的兩隻胳臂箝制住,然後,三人押著瞿冒聖朝院校行政大樓的保衛部走去。
到了院校的保衛部,坐在一把椅子上,瞿冒聖已完全還魂,明白了他剛才的所作所為,原來那個牆窟窿是出現在女浴室的外牆的犄角旮旯上,他雙眼透過牆窟窿看到了浴室裡的一片春光而被吸附住便挪不開步子了。而外面,有人發現了他,迅即報告了院校的保衛部門,保衛部長帶了工作人員將他當場拿獲,當然了,不遠處還有那麼多的見證人,其中包括他手下的被他洗腦教化了的男學生們女學生們。
至此,院校行政人員才明白,教師們才明白,大學生們才明白,原來政思系的輔導員瞿冒聖是個披著人皮的畜生,是個穿著君子衣裝的色鬼,是個偷窺女大學生洗澡的變態狂……
可是瞿冒聖矢口否認自己耍流氓,更否認自己是個老流氓。他將臉上的五官扭到一起,一遍一遍地為自己辯解:“我不是耍流氓,我更不是真流氓,我是想去做好事來著……”
保衛部長哈哈哈笑了,說:“你是去做好事來著?原來你把偷看女大學生洗澡當作是做好事兒啊?真是天下奇聞,天下奇聞啊!”
校長來了,緊跟在校長屁股後面的主管安全的副校長也來了。
校長朝保衛部長使了個眼色,明白了這眼色裡的內容,退了出去。
保衛部長看懂了校長的眼色,瞿冒聖也看懂了校長的眼色。這眼色分明是在告訴他們,家醜不可外揚,院校之醜亦不可外揚,能壓下則壓下,壓不下去則另當別論另施陰謀,至於這院校之醜壓得下去還是壓不下去,那就得看那些被瞿冒聖偷窺到身體的女大學生們的態度了。幾個院校領導已經召開了十萬火急的碰頭會,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統一了意見,他們一致認為,對於瞿冒聖惹出的這樁院校之巨醜,倘若一旦張揚開去,不僅有辱院校金光閃閃的好聲名,還會耽擱他們院校在一大段時間內在煤城在全省甚至在全國參評並獲取許多種榮譽,更會影響到他們的招生計劃——試想,那些參加高考的學生在填報志願時若是得知他們院校竟然發生教職人員偷看女大學生洗澡的骯髒事體,哪個女學生還願意選擇他們院校來就讀深造?影響到招生計劃繼而還會影響到什麼?影響到錢啊?影響到大家的經濟收入啊?影響到院校的軟硬體設施的建設和發展啊?
甚而至於,校長還在心裡不為人知地悄悄地、偷偷地、竊竊地想到過,由本校一位學術造詣頗深、向權勢和金錢低頭的中年知識分子為他精心代筆的一篇學術論文即將在一家知名學術期刊上發表,他估摸著,憑那篇很有見地的學術論文,他極有希望被評為某某科學院的院士,倘瞿冒聖的醜行敗露出來,萬一還引來一些大報小報及電臺電視臺的記者們添枝加葉地大加報道,那他獲評院士的美夢可就泡了湯,弄不好連參評資格都會被取消。
看起來,這個瞿冒聖,真乃有福之人,哪怕做下惡行醜事,也自會有人罩著。
但校長還是向瞿冒聖提出了他的疑問:“瞿冒聖啊瞿冒聖,你是怎麼搞的?你不是一直很注意道德修養的嗎?你是昏了頭了還是被孟婆灌了迷魂湯,怎麼偷看起女大學生洗澡來了?咹?”
瞿冒聖委屈地說:“校長,我是過去做好事來著……”
瞿冒聖話未說完,校長馬上問出了與保衛部長差不多的問題:“唉喲,我不明白,你做好事,怎麼跟偷看女大學生洗澡關聯起來?咹?”
瞿冒聖終於,想起了他的頭腦變得昏亂前看到那個牆窟窿時的初衷。
校長和副校長都聽明白了瞿冒聖想表達的意思,校長說:“哦,原來你是真的想做好事來著,是看到學校有建築出現缺損想修補來著。好,好。這樣就好。我告訴你啊瞿冒聖,如果警察來找你,你就這麼跟他們解釋,好吧?咹?”
瞿冒聖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頭越點越低,幾乎要對著校長和副校長把頭磕下去。
瞿冒聖以為校長和副校長放過他,心裡充滿了一種感恩戴德願做豬狗的情感。
可是瞿冒聖錯了,校長沒有放過他,副校長也沒放過他,院校紀委同樣沒有放過他——院校裡教職員工們及男女大學生們的公議與私議更是沒有放過他,所以院校領導當然還不能放過他,否則,怎麼讓那麼多的幽幽之口閉合上?又怎麼平息浪潮似的輿論?又怎麼將這樣的醜事內部消化掉?
瞿冒聖頹喪地想,連警察都沒有找他,怎麼院校領導反是不放過他呢?他還絕望地看到,他手下的大學生們見到他時都急急地繞道而行,都在敬而遠之怕而遠之地躲著他,女大學生們如此,男大學生們同樣如此。
混跡官場多年、搞行政管理工作幾十年的瞿冒聖當然是懂得法律的。在院校領導跟他談過話後,他冷靜了下來——哦,天作證,他一直不是那種衝動形的人物,只是院校領導的談話令他的心七上八下起來,可他還是不愧是個官場老手——雖然他並沒有當過大官兒——更不愧是個曾經當過學員十四隊隊長的人,不愧是個下級官僚,他很快便明白,這件事兒一旦上升到需要法律來進行界定,對他的打擊將會是致命的,弄不好還會遭受牢獄之災;他還明白了,哪怕沒有法律來制裁他,他的政治聲譽也會很冤枉地被玷汙清白。
“警察會不會來找我呢?”瞿冒聖一遍又一遍地想,一遍又一遍地自問,越想越害怕,越問越害怕。幾十年來,雖然他沒當上多大的官兒,可是卻一直高高在上,身上和心裡都形成了慣性的優越感,雖然享受著無數下級的被迫的尊重,雖然他見了上司會屈尊諂媚、巴結、討好、搖尾,但他卻忘記了害怕的滋味兒,如今嚐到了,真是戰戰兢兢,他竟然發現——好在,他還是發現了,他的褲子居然溼漉漉的、臭烘烘的,咦,這是怎麼回事兒呢?他想了又想,終於想明白了,原來,是他這個名叫瞿冒聖的老男人不光尿失禁,連大便也失禁了。
可是,一連幾天過去了,警察沒有來找他瞿冒聖,瞿冒聖品嚐到了一股濃濃的僥倖的甜蜜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