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還是發現了,他的褲子居然溼漉漉的、臭烘烘的,咦,這是怎麼回事兒呢?他想了又想,終於想明白了,原來,是他這個名叫瞿冒聖的老男人不光尿失禁,連大便也失禁了。
可是,一連幾天過去了,警察沒有來找他瞿冒聖,瞿冒聖品嚐到了一股濃濃的僥倖的甜蜜滋味兒。
“政思系輔導員瞿冒聖偷看女大學生洗澡”,如此軒然大波,看上去很快就要歸於風平浪靜了。瞿冒聖想不明白,瞿冒聖的同事們想不明白,還有院校的領導們也沒有想明白。人們對一些事情、對一些現象想不明白是好事兒,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便可以一如既往地渾渾噩噩地度日月,不會影響睡眠,當然也就不會影響到身體氣血的周流,可以將無價值無意義的生命苟延殘喘下去。
其實,很簡單的道理,身披高知外衣的瞿冒聖們卻想不明白。警察之所以沒有找瞿冒聖興師問罪,源於無人告發無人報案。可是,這就有些讓人覺得蹊蹺了,明明有那麼多女大學生的一絲不掛的身體被瞿冒聖的猥瑣的、流氓的眼光長時間侵犯,可為什麼無人告發無人報案呢?人們只知道“法不責眾”的歪理,卻不知道還有一個與此類似的更歪的歪理,那便是:對眾人的犯罪常常不叫犯罪。瞿冒聖不是偷看一個女大學生洗澡,也不是兩個,三個,而是很多個。“很多個”是個很大的複數,便一下子令被偷窺者變得不太具體了,幾乎任何一個被偷窺者都想否認被偷窺的事實,還有,任何一個被偷窺者倘若報案說瞿冒聖對她犯下了流氓罪,那就等於公開承認了被瞿冒聖的偷窺,而別的被偷窺者便在無形中沾了她的光,她又何必出頭讓自己曝光於眾目睽睽之下呢?關鍵是,她憑什麼那麼傻,讓別人沾她的光還要遭受瞿冒聖的仇恨?為什麼一些惡行會通行無阻?就是因為這些惡行侵犯的不是某一個人某幾個人,而是很多很多人。許多小區的物業公司亂收費,可是業主們卻那麼聽話,沒有一人願意出頭去制止;某棟居民樓下有人開了飯館嚴重影響居民們的日常生活,可是沒有人願意出頭據理力爭,所以油煙氣以及噪聲每天每時充斥在居民們的家中且成了理所當然……並非由於惡行太囂張才大行其道,而是由於民眾的忍讓、遷就和互相觀望及無底線善良所以才讓惡行變得有恃無恐肆無忌憚愈演愈烈……
瞿冒聖偷看女大學生洗澡的風波雖未引來警察,但在本窩裡卻是引得暗潮湧動,多少人竊竊私議,多少人害怕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瞿冒聖,女浴室的那個很隱蔽的牆窟窿早已封堵上,女生們的寢室裡的窗簾在大白天也拉得嚴嚴實實。瞿冒聖本人呢,更是成了名人——他本來就頗負盛名了,只是如今名氣更大了,只不過,是好名變成了壞名,他的好名變成壞名極具諷刺意味。
雖然警察沒有來找瞿冒聖問罪,雖然瞿冒聖之惡不會影響到院校的評優,看起來也不會影響到院校的招生計劃,看起來還不會影響到校長參評某某科學院院士,但院校還是要對瞿冒聖作內部處理的,否則怎麼堵住大家的嘴巴呢?最起嗎,瞿冒聖是不適宜繼續留在他現在的工作崗位上了,試想,一個堂堂的政思系輔導員竟然偷看女大學生洗澡,還怎麼給大學生們作思想道德上的洗禮呢?
最後,院校對瞿冒聖的處理結果是:調離現工作崗位,其行政級別降一級,工資亦下調一檔。
瞿冒聖被調整到院校的後勤部門工作,成了一名工具保管員。他手下的工具有好多種,有扳手、箝子、螺絲刀子、掃帚、拖把等等,他工作起來依然是很盡責的,誰領走什麼物品用途是什麼,誰借用什麼工具,他都一筆一筆記下來,並且把各種工具擺放得秩序井然。他雖然不願意在這裡工作,覺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但還是嚴謹地工作著,似乎把那些工具當成屬下,沒事兒的時候,他會跟工具說說話,叫他們稍息,叫他們立正,叫他們面壁,像是在對它們做某種思想工作,像是仍然把自己當成鐵面包公,他是它們的領導。
瞿冒聖離開了政思系,自是有人頂替他坐上了輔導員的位子。新任輔導員是務實的,也決不搞瞿冒聖的那套自我崇拜以及對大學們的諄諄說教,當然了,他首先要做的是把瞿冒聖在牆上搞的那一套全部清除,以絕後患,這其中就包括了瞿冒聖的好幾張懸吊在牆壁上的巨幅照片。
其實,根本不用新任輔導員動手,大學生們踴躍勞作起來,既是打掃衛生,也是清除瞿冒聖的汙染,很快,整個年級的牆壁上便煥然一新,散發出勃勃的青春朝氣。
打掃衛生的時候,大學生們將很多巨幅照片上的瞿冒聖傾倒進朝天張著大口的垃圾桶裡,但是由於垃圾桶裡的垃圾太滿,一陣又一陣風吹來,將躺或臥在垃圾裡與蒼蠅為伍的瞿冒聖颳了出來,有的瞿冒聖被刮到牆角處與老鼠和蟑螂為伴,有的瞿冒聖被刮到了幾棵蒺藜上忍受著蒺藜的痛扎,還有瞿冒聖被刮到了一條沒有封蓋的窄窄的陰溝裡,陰溝裡滿是流不動的摻和了人、畜屎尿的泥漿,瞿冒聖躺或臥在屎尿形成的臭氣熏天的泥漿上,數千只蛆蟲爬上了瞿冒聖的肥身爬上了瞿冒聖的肥臉,啃噬著瞿冒聖的皮肉……
瞿冒聖以為事兒翻篇了,但令他頗覺意外的是,在一個週末,他回家的時候,譚美麗竟然無端地哀哀地對他哭泣,問了半天,譚美麗才說,她聽到了別人對她說的謠言,說他偷看女大學生洗澡。
瞿冒聖安慰譚美麗:“你明知道是謠言,還信那話幹什麼,還為了謠言做出對身體不利的事情來?”
可是,譚美麗說:“別人說,不是謠言。”
瞿冒聖說:“你放心,我這一輩子,只屬於你一個女人。”
譚美麗說:“我願意相信你。”
瞿冒聖說:“我這一生,只會鍘陳世美。我只做包公包大人。你別忘了,我就是鐵面包公。”
“是的,你是專鍘陳世美的。我還特別記得那個名叫夢獨的軍校學生,你說怪不怪,我昨夜竟然夢到他了,那個小陳世美,還跟過去一模一樣。”
瞿冒聖說:“夢獨早就死了。他若是再敢到你夢裡嚇你,那我就再鍘他一回。”
譚美麗說:“遇上你,真是我的福氣。”
也許,因為軒然大波已經告一段落,大約不會再重新生出風浪來,瞿冒聖的糞坑般的心湖終於成了一潭死水,所以,也便放鬆了思想上的警惕。這個夜裡,與譚美麗睡在一起,摟著譚美麗的枯瘦如柴的骨感身體,他一時沒有睡著,透過牆窟窿而偷看到的女大學生們的豐滿而又鮮活的身體竟然活躍在他的眼前。意識到了自己的骯髒後,瞿冒聖趕緊下了床,在一個箱底下翻出了久已棄之不用的苦修帶,纏在了腰上,苦修帶上蠻有些尖銳的刺狀物深深地如針扎般地陷進他肥厚的皮肉中……在疼痛中,瞿冒聖感覺到一種變態的昇華。
回院校時,瞿冒聖將苦修帶很寶貝地裝入了手提包裡,它又派上用場了……
瞿冒聖掌管的工具房是很大的,堪比三間大教室,最裡端的牆壁上開了個油漆剝落的小木門,從小木門進去是一個極小的黑暗的房間,那就是他的居室。他的居室很安靜,安靜得有些瘮人,像個鬼窟,而外間那些或站或坐或臥的工具,像是在為他站崗放哨似的,更讓他安於臥榻。可是,他不甘心啊,他一個堂堂的正營職轉業幹部,怎麼就會落入到與掃把、鐵鍬、拖把、螺絲刀子等等為伍的可悲地步呢?他還想,他一頭腦的正統學問啊,卻沒了用武之地,多麼可惜,又是多麼可憐啊!他又想,他若是在更適合他的崗位上,可以挽救多少走在懸崖邊上的年輕人啊,可以讓多少年輕人不至於走上夢獨的老路而化身為陳世美啊!
就在這個夜裡,束上苦修帶的瞿冒聖的眼前並沒有浮現出女大學生們的**,夢裡也沒有出現她們的面容,可是鬼使神差……